我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好沒道理的一個人,我做一碗湯,便硬賴著和自己名字相像。可也好意思?”
玄清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紅暈,“你若否認,我也隻當是真的。”
炎夏的晚風有些悶悶的水汽,撲到我麵上時卻有潤澤的清涼。夕陽如醉,庭院裏的夕顏一朵一朵似纖巧純白的蝴蝶,有含蓄溫婉的形狀,緩緩吐露令人聞之忘憂的香氣,我微微一怔,輕聲道:“你為何會這樣明白我的心呢?”
他舉著筷子,聽得我的話,幾乎是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樣的蓬勃喜色來。玄清大笑,“隻為這個名字,也實在不該辜負,我要一飲而盡了。”
我見他舉勺又要去喝,笑著攔下道:“若真隻喝這個配飯吃,可不真成傻子了。”我重又去端了一碟雲片火腿和杏仁豆腐來,道:“這湯要配著火腿才下飯,那豆腐夏天吃了落胃些。”
他眼中掠過一絲感動的喜色,似山頂淺紅的浮雲,道:“我與你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你為我下廚,又費心思為我配菜,實在感動不已。”
我睨他一眼,“吃便吃罷,話還這樣多。想著以後常要來吃飯做打算麼?”
他但笑不語,隻吃了兩碗飯,風卷殘雲一般把菜全吃完了。
我見他吃得美味,不知怎的,心頭竟十分歡喜暢快。大約是自己下廚的緣故,有人喜歡吃,總是這樣歡喜的。
一股甜香撲鼻,玫瑰的濃香夾雜著酒釀的沉醉氣味。連我也被吸引,不禁轉頭去看,卻見浣碧盈盈曼步過來,笑容滿麵道:“我方才下廚做了一碗玫瑰酒釀,當點心吃最好,王爺嚐一嚐吧。”
卻是雪白一碗酒釀,發酵好了的,撒了好些玫瑰花瓣絲,嫣紅可愛。
我笑道:“聞著好香。浣碧下廚的手藝是不錯的。”
玄清略略有些為難,笑道:“我今日實在是吃飽了。且酒釀甜膩,實在是吃不下了。”
浣碧望著桌上吃得精光的盤子,有些失望,道:“那麼,隻嚐一口可好?”
她身姿楚楚站立麵前,手中的玫瑰酒釀香氣撲鼻,中人欲醉,實在是很難拒絕的。玄清笑吟吟道:“浣碧的手藝,一看就知道是好的。隻是今日實在是吃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浣碧有些懊喪,也有些進退不是,隻低聲道:“那好罷。”
我見他為難,心裏也曉得他並不喜歡吃這樣甜的東西,然而也不必要為了這個叫浣碧難堪。我略想一想,笑道:“方才不是說要去安棲觀看望太妃麼,去得晚了太妃要掛心的,也趁著天色還早,趕緊去吧。”我急著打發他走,渾然不覺身後的浣碧一臉落寞。
他會意,“那麼,我過兩日再過來。”
因是常來常往的,我也並不送他,見他走了,看浣碧隻默默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我溫和開解浣碧,“不過一碗玫瑰酒釀,你既費心做了,清總有吃的時候。何必這樣垂頭喪氣。”
浣碧低頭用力擦拭著桌麵,低聲道:“王爺是不會再吃的。”她頓一頓,目光濯濯如江波閃爍,“王爺方才推諉的時候,一眼也沒瞧那碗玫瑰酒釀,可見他是不喜歡吃的。”
我笑著歎道:“浣碧,其實你看人很細致。”
“是麼?”夕陽的餘光落在她的側臉,蒙下一層淺紅色的光暈,卻與她此刻的神情格格不入,浣碧輕聲道:“我本以為王爺閑時喜愛小酌,所以才會做一碗玫瑰酒釀,沒想到用錯心思了。”她伸手把酒釀倒進泔水桶裏,麵色沉靜,絲毫不可惜。
我愕然,“清既不吃,你便放著就是,何必倒掉。”
浣碧恍若無事,淺淺笑道:“我是做了給他的,他既不吃,我倒掉就是了,也不打算給別人。小姐和槿汐若喜歡,我重做新的就是。”
我默然在心底歎息了一聲,浣碧的性子,漸漸有些古怪乖張了。
我望著她纖瘦的背影,心境如這天空一般,逐漸染上了夜色。
浣碧依舊安靜而沉默,隻是她看我的目光,卻漸漸有些雨汽了。然而她不說,我也不會主動去問,隻作不知罷了。
終於有一日,在我提壺花間澆灌夕顏的時候,浣碧站在我身邊,悠悠道:“小姐一向聰明過人,為何會問王爺這樣淺顯……”她遲疑片刻,“或者說是愚蠢的問題。”
浣碧說話一向謹慎,這樣尖銳的與我說話實在是很少有的。
我於是轉身,眼中已蘊上了浮雲一般的疑惑。
浣碧也不畏懼,也不如她一貫一般低頭,隻拿她那逐漸幽深的目光望著我,輕輕道:“王爺為何會這樣明白小姐的心思,小姐真的不知道嗎?”真的不知道嗎?我仔細審視自己的心,回味著浣碧的這句問話。“因為王爺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姐的喜怒哀樂、悲歡憂愁上,那麼您的心思,他又怎麼會不纖毫畢知呢?”
是啊。也曾覺得與玄清心有靈犀,若沒有心,沒有把心放在彼此身上,又和來的靈犀一點通呢。
靈犀一點。原來,他的心思,我也是全都曉得的呀。隻是多少個時候,我隻情願自己裝著不曉得罷了,情願糊塗而已。
浣碧的目光並未從我的身上移開,竟有了幾分逼視的意味,清淩淩道:“小姐,其實你是知道的吧,知道了為何還要這樣問?”
我的目光隻停駐在剛剛蘊出如芽花蕾的夕顏之上,久久不能轉移視線。那樣潔白的一星一星花蕾,一如星光漸漸照亮了我一直模糊黯淡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