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實初霍然走出,玄清扯一扯我的袖子,微微蹙眉道:“溫大人仿佛很生氣。”
我微微一笑,“有些誤會在裏頭,我去和他說清就好了,你隻在這裏等我罷。”
玄清微微頷首,我緩緩踱出,外頭的空氣冰冷,驟然從暖屋子裏出來,不覺身上一縮,冷意刺得頭皮微微發麻。
溫實初負氣站在岩邊,臉色沉沉發青,見我出來,直截了當道:“嬛妹妹,你曾經對我說在宮中幾年,已對男女之情絕望。你也曾對我說,清河王是宮裏的人,又是當今的弟弟。那麼如今你和清河王,又是怎麼說?”他的語氣激憤而傷心。
我靜一靜心神,道:“如你所說,這話是我曾經說過的。”
“你……”溫實初傷心道:“曾經說過的話就不算話了麼?”
我輕輕搖頭,柔聲道:“實初哥哥,不是曾經說過的話就不算話了。而是世事的變化我們常常始料不及,曾經並不能當作永遠的。就如曾經,我是當今天子的寵妃;就如曾經,我家中鼎盛煊赫;就如曾經,我是不諳世事的甄嬛,隻會抱著蓮蓬站在船頭唱歌。實初哥哥,那些都已經是曾經了。即便我多巴望著它不要過去,終究是過去了。”
溫實初怔怔道:“你不要和我說這個,你隻說,你和清河王是怎麼回事?”
我深深呼吸,冷冽的空氣讓我頭腦清醒,我屏息道:“沒有怎麼一回事,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僅此而已。”
溫實初神色大變,蒼涼道:“好!好!好!你到今日才肯對我說實話。”
我心中歉然,和言道:“我又何嚐想瞞著你,在我心裏,你如我的兄長一般,是故交好友,我本該早早告訴你的。一則到底不是可以到處宣揚的事,二則你對我的心我不是曉得,也怕你傷心難過,彼此難堪。”
溫實初怔怔著恍惚道:“你們這樣來往了多久?”
我咬一咬唇,道:“很要緊麼?”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徐徐道:“很要緊。”
我低首,“半年。”
“那麼你們相識了多久?”
“總有六七年了。”
溫實初眼神劇痛,如同要沁出血來,低聲嘶啞道:“你與他認識了六七年,可是你與我相識相處總有十來年了,是自幼的情分啊!”
我心中難過不已,低低道:“有些事,並不是講認識了多少年相處了多少年的。”
溫實初那麼怔怔地、帶著破碎的痛楚凝視著我:“是啊!有些事不是講年份的,可是你說,你已對男女之情絕望,何況他是皇帝——你以前夫君的弟弟啊!為什麼?偏偏要是他!”
溫實初的話,在瞬間淩厲地挑破我的傷口,揭出血肉模糊的過往。我的心口微微作痛,冷寂了聲音道:“你要知道是為什麼,我便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我對男女之情絕望,因為我對我的人生絕望,因為我根本是個沉溺在痛苦裏的人,是他,是玄清,他讓我對所有的事開始抱有希望,讓我願意去相信我所追求的,以致我可以不顧忌他的皇室身份,你明白了麼?”
我一口氣說得急了,聲音微微失了往日的語調,心跳清晰突兀得跳躍著,猶如山間曠然作響的暮鼓沉沉。
溫實初的眼神淒然而悲涼,“可是你和他在一起,隻怕以後受的苦不會少,連最基本的名分也不可得!”
我淒楚而笑,似顫栗在秋風蕭瑟裏的一朵花,“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即便和誰在一起,都不會有名分可言的。那麼,溫大人,難道你能給我名分?或者,你覺得名分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他無言,隻愴然看著我,“你會很辛苦……”
我扶著岩壁,盈盈而立,“我所辛苦的,他也一樣辛苦。隻是你怕我所受的委屈辛苦,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我既然願意跟隨他,自然也想好了會遇到什麼。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世間的事,再多困苦,再多艱辛,都敵不過一個心甘情願。
溫實初的神情稍稍平靜下來,喃喃道:“心甘情願,我對你,也是心甘情願、萬死不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