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友白道:“這等失敬了。”因問道:“適聞佳句,想是詠新柳的了?”張軌如道:“蓮仙兄這等耳聰,隔著窗子便聽見了。詠便是詠新柳,隻是有許多難處。”蘇友白道:“有甚難處?”張軌如道:“最難是要和韻,因此小弟費盡心力,方得成篇。”蘇友白道:“首唱是誰人,要兄如此費心?”張軌如道:“若不是個妙人兒,小弟焉肯費心?”蘇友白道:“既承二兄相愛,何不一發見教?”王文卿道:“這個話兒甚有趣,容易說不得的。兄要聽,可吃三大杯,便說與兄聽。”張軌如道:“有理,有理。”遂中人斟上酒來。蘇友白道:“小弟量淺,吃不得許多。”王文卿道:“要聽這趣話兒,隻得勉強吃。”蘇友白當真吃了三大杯。
張軌如道:“蘇兄是個妙人,說與你聽吧。這首原唱乃是前村一個鄉宦的小姐做的。那小姐生得賽西施勝王嬙,十分美貌,有誓不嫁俗子,隻要是個才子,詩詞歌賦對得他,慢慢才肯嫁。前日自到寺裏燒香,見新柳動情,遂題了一首《新柳詩》,暗暗在佛前禱祝道:若有人和得他的韻來,便情願嫁他。因此小弟與老王在此拚著性命苦吟。小弟幸得秘成,這婚姻已有幾分想頭。蘇兄你道好嗎?”
蘇友白聽了,明知就是白侍郎女兒,卻不說破,隻說道:“原來如此。敢求原韻一觀。”張軌如道:“兄欲看待,再吃三杯。”蘇友白道:“待小弟看了吃吧。”張軌如道:“也罷,也罷,隻是看了要吃。”便去拜匣裏拿將出來,遞與蘇友白。蘇友白展開一看,卻是抄過的一個草稿兒,上麵寫著《新柳詩》一首,道:
綠淺黃深二月時,傍簷臨水一枝枝。
舞風無力纖纖掛,待月多情細細垂。
嫋娜未堪持贈別,參差已是好相思。
東皇若識儂青眼,不負春添幾尺絲。
蘇友白看完了驚訝道:“天下怎有這般高才女子!可不令世上男人羞死。”便看了又看,念了又念,不忍釋手。張軌如道:“蘇兄也看夠了,這三杯酒難道不值,還要推辭?”蘇友白道:“若論這首詩,便是三百杯也該吃。隻是小弟量窄奈何。”
王文卿道:“我看蘇兄玩之有味,必長於此。若和得一首出,便免了這三杯吧。”張軌如笑道:“三杯酒不吃,倒去做一首詩,蘇兄難道這等呆了?”蘇友白道:“小弟實是吃不得,如不得已,倒情願杜撰幾句請教吧。”王文卿笑道:“何如?我看蓮仙兄有幾分詩興發作了。”遂將筆硯移到蘇友白麵前。蘇友白提起筆蘸蘸墨,就在原稿上和韻一首,道:
風最輕柔雨最時,根芽長就六朝枝。
畫橋煙淺詩魂瘦,隋苑春憐舞影垂。
拖地黃金應自惜,漫天白雪為誰思?
流鶯若問情長短,請驗青青一樹絲。
蘇友白寫完了,便遞與二人道:“勉強應教,二兄休得見笑。”
二人看見蘇友白筆也不停,想也不想,便信手頃刻做完了一首詩,甚是驚駭。拿起來讀了兩遍,雖不深知其味,念來卻十分順口,不似自家的七扭八拗,因稱讚道:“蘇兄原來也是個才子,可敬,可敬。”蘇友白道:“小弟菲才獻醜,怎如得張兄金玉。”張軌如道:“蘇兄不要太謙,小弟也是從來不肯輕易稱讚人的。這首詩果然和得敏捷而妙。”
蘇友白道:“張兄佳作已領教過,王兄妙句還要求教。”王文卿笑道:“小弟今日詩興不發,隻待明日見小姐方做哩。”蘇友白道:“王兄原來這等有深意。但不知這小姐等閑得見一麵嗎?”王文卿道:“兄要想他一見也不難,隻是那小姐才甚高,隻怕兄這一首詩還打他不動。兄若有興再和得一首,小弟與張兄便同去見。”蘇友白道:“王兄不要失信。”張軌如道:“王兄最是至誠君子,小弟可以保得,隻要兄做得出。”
蘇友白此時也有幾分酒興,又一心思想白小姐,便不禁詩思勃勃,提起筆來,又展開一幅箋紙,任意揮灑。不消半刻,早又和成一首《新柳詩》,遞與二人看。二人看見這等快當,都嚇呆了,口中不言,心下都暗想道:“這才是真才子。”細細展開一看,隻見上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