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裏黃衣得去時,天淫羞殺杏桃枝。
已添深恨猶閑掛,拚斷柔魂不亂垂。
嫩色陌頭應有悔,畫眉窗下豈無思。
如何不待春蠶死,葉葉枝枝自吐絲?
二人讀完了,便一齊拍案道:“好詩,好詩!真做得妙!”蘇友白道:“醉後放狂,何足掛齒。那小姐若有可見之路,還要仗二兄挈帶。”
王文卿道:“這個一定。倒不曾請教的,尊兄不似這村裏人,貴鄉何處?因甚到此?今寓在何處?”蘇友白道:“小弟就是金陵人,欲往句容鎮有些勾當。因天色晚了,借寓在前麵觀音寺裏。偶因步月,幸遇二兄。”張軌如道:“原來就是金陵人,隔不得數十裏之遙,原是同鄉,今年鄉試還做得同年哩。”因問道:“貴城中吳翰林諱珪的,兄相認嗎?”蘇友白道:“是吳瑞庵了,兄問他怎的?”張軌如道:“小弟久慕他高名,意欲拜在他門下,故此問及。”蘇友白道:“認是認得的,隻是與小弟有些不睦。”張軌如道:“卻是為何?”蘇友白道:“他有個令愛,要招小弟為婿。小弟因見他人物中中,不肯應承,故此不悅。”張軌如道:“原來如此。”王文卿道:“我就說見是京城人物,若是別方小郡縣,那有這等高才。兄既寓在觀音寺,一發妙了,明日好去同見小姐。”
蘇友白本待要明早到句容鎮上,起了課還趕到叔子船上去,因聽說白小姐能夠一見,便把去的念頭丟在一邊。隻管小姐長小姐短,在二人麵前叮囑。二人也一心想著小姐,便也不覺厭煩,你一句我一句,到說得有興。又移了酒到月下來吃,直吃到大家酩酊方才起身。王張二人立送出園門。蘇友白臨行又囑咐道:“明日之約,千萬不可忘了。”二人笑道:“記得,記得。”三人別了。
此時三更時候,月色轉西。蘇友白照舊路回到寺中去睡。心下暗想道:“我隻道佳人難得,尋遍天涯未必能有,不料才走出門,便訪有下落,可謂三生有幸矣。”又想道:“訪便訪著,隻恐明日未必能見,弄成一個虛相思,卻將奈何?”又想道:“既有了人,便蹈湯赴火死在這裏,也要尋他一見。”左思右想,直捱到五更時候,方才睡去。正是:
情如野馬下長川,美色無端又著鞭。
若要絲韁收得定,除非花裏遇蟬娟。
按下蘇友白不提。卻說蘇禦史見承差來回,複說蘇友白隨後就來,滿心歡喜。不多時又見行李來了,隨分咐家人道:“晚飯且不要拿來,候大相公來了,一同吃吧。”直等到點燈也不見來,又等了一會兒,樵樓戍鼓已是一更。蘇禦史想道:“此時不來,想是家中事物未曾完得,一定明日早來。”遂自家吃了夜飯去睡。到次日,又不見來,隻得仍叫承差飛馬去接。
承差去了一日,回來稟道:“小的到大相公家裏,他家一個老管家說道:‘昨日一邊行李出門,一邊就騎馬來,不知為何不到。’蘇禦史聽了大驚,因想道:“莫不是到娼妓人家去了?”因叫昨日送行李的家人來,問道:“你相公閑時在家,與甚人往來,莫非好嫖賭麼?”家人稟道:“相公從來不嫖不賭,閑時隻愛的是讀書。逢著花朝月夕,做些詩詞歌賦,吃幾杯酒,便是他取樂的事了。舊年還與兩個朋友往來,近因黜退了秀才,連朋友往來的也稀疏。”蘇禦史道:“你相公既肯讀書,又不嫖賭,為何倒把秀才黜退?”家人道:“隻為前日學院來考了一個案首,有一個鄉官家愛相公的才學,便要招相公為婿。相公不知何故抵死不從。那官宦惱了,竟與學院說知。不期那學院與鄉官恰是同年同門,連學院也惱起來,因此就把一個秀才白白的吊了。”
蘇禦史聽了,更嗟呀不已。又差人分頭各處探尋,直探尋了三四日竟無蹤跡,沒奈何,隻得悵悵開船而去。正是:
亡羊古今歎多歧,失馬從來不易知。
誰道貪花蜂與蝶,已隨春色到高枝。
不知蘇友白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