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一生一死識交情,友義臣忠真弟兄。
貫日忠魂天意格,於霄意氣眾心傾。
話說丁推官把官印交與新官,正欲回署,卻又有一件公事輪到他身上來。你道何事?原來儀封縣界中河道淤塞已久,及當流濬。巡撫馮景,與按院卞正酌定開河事宜,合流上聞,一向候部議定奪,今該部複準,著該府按支庫銀若幹兩,連選才幹屬員,專督開河,克期完工。馮、卞二公奉了聖旨,特委丁推官星夜親臨儀封縣,監督河務,不得遲誤。丁推官見是緊急公事,既奉憲委,不敢延遲,也不及回署,即從鄭州起馬,馳赴儀封縣,擇近河公館住下。發現銀雇募民夫,克日同工。此時正值七月中旬,天氣尚炎熱。丁推官不辭勞苦,每日到河邊監督,並踏勘舊河故道。或遇泥沙堆積之處,轎馬難行,即徒步往來,那些民夫因上官如此勤勞,無不努力向前。丁推官見民夫中有老弱的,勉強挑泥掘土,甚是憔悴,心生憐憫,設起一法來。每十個精壯民夫,撥兩個老弱的炊茶煮飯,擔送供給,免其做工。自此,老弱的既不苦役,精壯的又省了炊煮工夫,得以並力工作,眾甚便之。正是:
饑者得食勞者息,老弱不做溝中瘠。
丁公善把人丁用,於民全賴君子力。
丁推官設法既妙,一日便有兩日工程,不半月間,開過多少河道。凡遇河道上或有房屋,或有墳墓相礙的,丁推官相度地勢,苟可通融,便行回過去,更不拆屋壤墳,正不知保全了多少。眾人無不稱功頌德。忽一日,開到一個去處,見一所墳塋,正與河道相近。丁推官喚土人來問道:“這是誰家的塚墓?將來河道通了,這塚墓便沿著河岸,難免河流衝激。可叫他家移進幾步改葬方好。”土人稟道:“這是絕嗣的塚墓,沒有後人的,隻索由它罷。”話猶未了,隻見民夫中走出一人,跪下稟道:“小人就是看守這墳的墳丁。塚中之人,姓董名濟。
他雖沒後嗣,卻是本府鄉紳董博士老爺的同宗兄弟。董爺當初曾問本縣請給告示,張掛墳門,禁約閑人騷擾。又著小人與他看管這塚墓的。”丁推官聽罷,想道:“我常聽得董年兄稱感他亡故宗兄董濟的恩德。今看董年兄麵上,何忍坐視?”便分付眾民夫一齊動手,將塚墓發開,把董濟靈柩移進數丈地麵,另擇高原安葬,依舊堆高了塚土,立石表記,給告示禁護。過了一日,又開到一處,泥土甚鬆。椿木都立不住。丁推官看了,道:“將來河流衝突,渠堤須要極堅,還愁木椿不能支撐。況連木椿也立不住。如何是好?”沉吟無計,看看天色已暮,隻是歇了工作,且待明日再作計議。
當夜,丁推官睡在公館中,心懷憂慮,展轉不寐。至二更時分,屍聽得床前腳步響。丁推官爬起身來,揭帳看時,見一個人峨冠博帶立在床前,說道:“上帝憐我生前好義,封為此間土神,前日多蒙遷葬骸骨,無以為報,明日當助一臂之力,以酬明德。”丁推官正要問其姓名,那人轉身便走。卻見他背後跟著一個青衣童子,手中提一盞紗燈,那紗燈上大書一個“董”字。丁推官待欲送他,猛然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心中甚是驚異。至次早,再往昨日鬆泥的所在去看,隻見眾民失紛紛攘攘的來告道:“昨日立椿之處,沿岸一帶鬆泥,約計有四十餘丈,椿都立不牢。今早鬆泥突然都變實了,所立椿木,俱堅固牢硬,搖捍不動,好生奇怪。”丁推官聽說,又驚又喜,即親往踏勘。果見泥土忽變,如有神助。
因想起昨夜之夢,知是董濟陰靈助我,便令衙役速備香椿祭禮,親至董濟塚前禱謝,許於河工畢後,立廟祭祀。一麵便把遷葬董濟與顯靈助工之事寫書報與董聞知道。又過了幾日,丁推官正催趲民夫上工,忽有衙役來稟道:“兩日百姓應募者多,民夫日增,需用鍋,鑊、碗碟等物,一時支應不來,乞發官票,向附近民家借用。”丁推官道:“使不得。若如此,是騷擾民間了。”衙役道:“這日用所需之物,遲不得一日兩日的。若非借用,恐一時備辦不及。”丁椎官正在躊躇,卻聽得前麵眾民夫齊聲發喊,都道:“奇怪!”丁推官問有何怪事?眾人稟道:“河底下掘出一隻大船來。”丁推官道:“此必是當初覆沒的,其中若有死人骸骨,可取來埋葬好了。”眾人道:“船中並沒什骸骨,卻有無數瓷瓦碗碟,並許多鐵鍋、鐵鑊在內。”丁推官大喜,以手加額道:“此天助我成功也!”便令眾民夫快將船中所有碗、碟、鍋,鑊盡數都搬上岸來,分給充用。枯船木料,又可當柴薪。
真個天賜其便。有詩為證:
前代開河多役民,今日開河也役民。前代役民民苦役,今日役民也便民。昔日開河曾遇鬼,今人開河亦遇鬼。昔日遇鬼鬼降災,今人遇鬼鬼作美。金刀昔贈麻叔謀,丁公卻得大木舟。
一凶一吉相懸絕,小人獲咎君子吉。
丁推官得鬼神之助,河工漸次告成。誰想河工便垂成了,他身子卻中了暑氣,又受了些勞苦,不覺大病起來。弄得形容枯槁,麵目熏黑,睡倒在公館中,起身不得。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