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老。這是加昂給我的第一印象,他老得幾乎渾身每一寸皮膚都起了皺紋,活像一隻沙皮狗,但這皺紋卻並不顯得可笑,反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好像麵對一座溝壑起伏的大山,不自覺地就產生出一種舉足輕重的安全感,好像有他鎮守在那裏,任何人就都無法翻越,無法突破。
他的頭發花白,隱約有些暗淡的灰色,很難想象這樣蓬亂無神的白發會出現在他的身上,這看起來就像是街邊隨處可見的老年流浪漢的頭發,可是配合他皺紋密布的臉,卻又讓我感覺到一種無比的和諧和自然,好像就應該是這樣。他的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貂皮大衣裏,的確如同傳說中的那樣,他應該是當年受過一次幾乎致命的重傷,所以身子骨一向不太好。
我在凝視他的時候,忽然就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樣一個老頭子,粗一眼看過去,如果忽視那明顯價值不菲的貂皮大衣,你很容易和街頭那些老流浪漢,或者窮困潦倒一生悲慘的退伍老兵混同在一起,說不定,眼前的加昂曾經無數次穿著樸素的衣服,混在酒館裏,和那些狂熱的酒客,一同聆聽吟遊詩人傳唱他當年的往事。坐在他身邊的酒客們絕對不會猜到,身邊這個可憐的,病怏怏的老頭子,就是傳奇中的主人公。
我在凝視加昂,加昂也同樣在凝視我。我能感覺到他鋒利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上下逡巡,片刻之後,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擺在地上的蒲團,說:“請坐。”
我雖然從沒見過蒲團這種東西,但還是憑直覺坐了下去,當然,蹲坐的姿勢會比較難看,至少比不上現在加昂盤坐的瀟灑。
加昂端坐在蒲團上,微微點了點頭,說:“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在研究一種從東方傳過來的宗教,叫做佛教的,我覺得很有意思,事實上,我覺得東方那個神秘國度傳來的東西都非常的有意思,就比如我現在喝的茶。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想辦法到東方去轉轉。”
我警惕地點點頭,不知道加昂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能陪我一起去吧?埃蒙斯?”加昂很認真地說,“放下卡拉迪亞的紛紛擾擾,陪我這個老頭子滿世界地走一走?”
我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啊,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到我的事情做完了,你如果還有雅興,我說不定能陪你四處走一走。”
加昂看了我一眼,歎息道:“年輕人啊……總是說著‘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殊不知時不我待啊,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出現,當你沉浸於這些事情中時,你就永遠都無法感受到時間的流逝,留給自己的機會就越來越少。等到終有一天,你悚然醒悟,發現這些身外之物都不過是夢幻泡影,歲月就已經過去很久了。像我這樣,前半生羈絆於塵網,現在醒悟過來,想要四處走一走,卻早沒了那個能力和時間了,想要後悔,都無從說起。”
我感覺這個話題有點聊不下去了,我說:“這是你從那個什麼東方宗教裏得出來的認識吧,不好意思,我可不信你們的那個教,我說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當然就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和全天下的福祉相比,我個人的得失其實並不重要。”
“全天下?”加昂啞然失笑道:“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卡拉迪亞吧,就妄言全天下,太井底之蛙了。等到你真正地出去走過了,你才能夠明白,全天下這個概念並不是那麼好提的。”
我撇撇嘴,感覺和加昂的談話讓我很失望。我站起身,說:“好吧,這就是你作為老前輩給我的忠告吧,行,我會考慮的。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我就要走了,很高興和你談這麼多。”
加昂笑著搖搖頭:“聽得出來你不耐煩了,行了,我們談些實在的東西。去,露絲,把我的地圖拿過來。”
露絲站起身,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進裏屋去了。
“露絲是你的人?”我有些驚訝。
“沒錯。”加昂點點頭,“兩年前,我回到烏克斯豪爾,發現她很可憐,就接納了她。話說回來,你那時候做事和看人都太不小心了,不然露絲也不會被你害的這麼慘。”
我不說話了,露絲的事情,我的確有些錯責任。
露絲再回來的時候,捧著一匹絹布似的東西來,在院子裏小心地鋪開,居然是一副巨幅的卡拉迪亞地圖,上麵精細非凡,小到每一座村莊,大到每條山脈每條河都有詳細的記錄和備注,比如說杜根這樣一座幾乎被卡拉迪亞人遺忘的村莊,不但標記了出來,甚至還用小字簡要地書寫了有關曆史、風土人情,乃至進兵要點等等。
我的眼角突然狂跳起來,我在這幅半個院子大小的地圖上,赫然看見了我的第四軍團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之所以秘密,就是因為軍團在外征戰時,秘密基地要給與足夠的後勤保障,關鍵時刻還要發揮避難所的作用,所以軍團的秘密基地所在一般都是秘而不宣,就算在教團內部,一個軍團也很難知道另一個軍團的秘密基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