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年秋天(1 / 2)

他說,離國的秋天其實很美,宮裏麵楓葉飄落,滿地鮮紅,他十二歲,瑟兒九歲,兩人喜歡踏著紅葉,一步一步,從上陽宮到關雎宮,從承乾館到碧落軒,散學後,打著鬧著去母後那裏討點心吃,瑟兒吃六個,自己吃三個,多了的用帕子包了給瑟兒當夜宵。

母後專注的看他笨手笨腳的包糕點,迎風袖後,笑靨如花。那雙鳳眸,襯著鳳凰亭外蕭瑟的秋天,如一汪清泓,寂靜而又透明。

過了巳時,二人就必須離開關雎宮,一路上,瑟兒總是不情不願,九歲的孩子,戀母的脾性總還有,他總是要說很多好話,應許多事情,才能連拖帶拽的將小小的瑟兒領回上陽宮。

“瞧,又是那個野女人的孩子!”開口說話的通常是早就候在上陽宮門口的大皇子離宸景,這已經成了習慣,每一天,每一年,不管他們聽懂聽不懂,這句話,就好像是開場白。

瑟兒才露雛形的鳳眸一瞪,就挽袖要上去,他會拉住,拉不住就抱住,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除了離宸景,其他宮裏的皇子都避著他們,才不管,隻要能跟瑟兒在一起,隻要能時常吃到母後親手做的點心,才不管呢。

什麼野女人的孩子,聽不懂,看不懂,也永遠不想懂……

也是秋天,皇後誕下龍兒,舉國同慶,母後的宮裏寂寞如往常,前一天晚上,母後破例留他和瑟兒同住,母子三個同睡一張大床,瑟兒興奮異常,在床上滾來滾去,母後卻太過安靜了。

瑟兒仰頭問以後可不可以經常這樣,母後輕輕的將他小小的腦袋,攬在懷裏,仍是寂靜的笑著,什麼都沒有說。半晌,悠長的歎息。

十二歲的他,竟然一夜無眠,母後,翻身看他,眼裏,有淚光。

第一次,看到倔強的母後,鳳眸裏有灼人的淚光。

“以後,好好照顧你弟弟!”語氣仍然平和,一如那年,父皇摔了一地的青瓷,決絕的離開,她也是這樣的語氣,輕輕說道:“收拾一下吧!”再不多言,閉眼,靜靜的睡去。

第二天,母後親自為他們穿衣,每一個扣子,每一個衣帶,撫了又撫,緊了又緊,從未有過的溫柔。

早膳後,他跟瑟兒去承乾館,兩個人照例的遲了,太傅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狠狠的責罰,隻是莫名的看他們一眼,放他們回位置上了。瑟兒說,太傅八成又是那幾天了。他瞪了弟弟一眼,咕囔著,太傅是男人,不是女人。兩人偷偷的笑作一團,瑟兒不小心打落了桌上的硯台,“啪”的一聲悶響,那些個端端正正坐著的大皇子小皇子,偷眼看他們,破天荒的沒有嘲笑,沒有起哄,太傅走上前來,慢慢的拾起硯台,那眼神,他今天還記得,彷佛看到了什麼永遠也不明白的東西,憐惜可悲的讓人咬牙切齒。

散學後,照例的踏著紅葉,一步一步,從承乾館到碧落軒,教琴的老師是新晉的狀元,不像太傅那麼古板,平日裏妙語連珠,整堂課下來,瑟兒和他不知要笑得痛幾回肚子。這次,沒有笑話,老師不斷的重複一首曲子,半晌,瑟兒說聽的憋悶,想哭,他也覺得眼睛酸酸的,彷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離去,想要抓住,無能為力。

那一日,二人悶悶的去關雎宮,還沒有到宮門口,大批的官兵來回巡邏著,老嬤嬤守在宮外,一見他們,抖抖索索,嘶啞的說,母後今兒身體不適,讓他們回去。

瑟兒黑色的眼珠骨碌碌的轉了半晌,應了是,轉身拉他就走,半夜,母後宮裏的後園子裏有處荒廢的屋子,低矮的很,以前瑟兒就曾從上麵摔下來過,摔青了半邊的屁股,不敢聲張,疼歪了嘴,一扭一扭的到他宮裏,才敢在他被窩裏嚎幾聲。

兩個人從那裏翻進來,順著小路,偷偷的溜進殿,到了母後的寢殿,床上依稀躺著個人,瑟兒最先跑上去,掀開簾幕,轉身看他,那一臉怪異的神情,他今生今世也忘不了。

他趨前,往床上看了一眼,立刻搗住瑟兒的嘴,將他連拖帶拽的拉出寢殿,他也不知道那時哪裏來的力氣,瑟兒走到半道腿就軟了,他一把將他扛在肩上,翻過小屋,回到自己的寢宮。直到跪坐在自己的床邊,他才知道害怕,母後那雙血紅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屋頂,那一刻,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第二日,母後的死訊才發布,說是因為偷了皇後宮裏的東西,被搜出來後畏罪自殺了。瑟兒要去爭辯,他急忙拉住。兩個沒娘的孩子,該不會有人注意了吧。沒想到,半月後,瑟兒突然昏迷不醒,太醫一診,說是被喂了毒,他急得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去求父皇,去求皇後,能想到的都去遍了,這時候,才知道,沒有娘的孩子如風中飄零的枯草,隨風打轉,任人丟棄。三天後,離宸景的死訊傳來,他徹底清醒了,這宮牆之內,最賤的就是人命。

瑟兒時常昏睡,太醫來一次,搖頭一次,他哭著說瑟兒還會喊哥哥,喊母後,枯瘦的不似常人,還是會攥著那人的手,叫痛,叫救命。那太醫,臉都嚇青了,連藥箱都不要,連滾帶爬的跑了。

他知道瑟兒想活著,瑟兒還那麼小,還有漫長的人生要度過,沒有了娘,他還有哥哥,十二歲的他,跪在離國王族的墓地,求那永生不死的人賜藥。十天十夜,水米不進,那人應了,卻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