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秋雨漸漸涼，正是夜闌時分。
羅幃舒卷，似有人開，滑出帷幔外的一綹白發被涼風吹得微微飄拂。伏在錦團上打瞌睡的宮女娟兒輕呼一聲驚醒，抬頭看見雕花窗戶不知如何被風吹動了，啪啪地發出空洞的響聲。她正要起身關窗，幔帳中傳出太後低沉的聲音：“娟兒，誰在說話？”雖然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文惠皇太後的聲音卻和少女時沒太大變化，低緩悅耳。
娟兒遲疑了一下，想起宮人們私下議論太後有心疾的傳說，有些害怕，慢慢說：“回太後，沒有人，是風聲。”
太後近乎自語地說：“隻是風？”她輕聲笑了笑，沉默一會，忽然說：“還有些奏章要看，不睡了。擺駕辰光閣。”幾個值夜宮女都已醒來，知道太後又睡不著了，連忙挑亮銀燈，侍奉她起身。
光華搖曳，太後的身影看著依然清瘦秀曼，頭發卻已白得亮銀似的，眉目沉靜淡漠，看不出半點昔日傾國傾城的豐韻了。娟兒看著太後鏡中衰老的麵目，心中迷惘。
宮人偷偷傳言，太後曾經豔絕三宮，仗著先皇寵愛，殺了不少得幸過的妃子，頗有蛾眉善妒的惡名。先皇去後，太後垂簾聽政，又殺了不少反對她的大臣，手段強硬，起兵造反的幾家外官也被滅族了。文惠皇太後巨大的羽翼籠罩著整個皇朝，令天下按照她的意誌運轉，民間一說起太後都有些害怕，娟兒侍奉她久了，卻覺得太後和傳說中有些不一樣。
這是個沉靜威嚴的老婦人，日常起居並不挑剔，對貼身使女也不錯。娟兒入宮五年，幾乎沒看到太後的喜怒之色，卻越發害怕天威難測。
太後慢慢步入辰光殿，迎麵可以看到碧紗櫥中的水晶匣子，隱約反射著蒼白的光。太後和平時一樣，微微站定，凝視了水晶匣一眼。她沒有說話，娟兒卻隱約感到了這一眼中的寒氣，心裏暗自打了個戰。太後卻已盤坐案前，吩咐其他人退到外麵，隻留著娟兒侍奉筆墨，然後低頭處理奏章。
夜闌人靜，隻有太後翻動文書的微弱聲音。娟兒磨好墨，靜靜站在一邊，看著那個碧紗櫥，不禁心不在焉起來。她知道水晶匣中裝的其實是一顆人頭骨，據說這人就是昔日力主廢後、外放後又發兵造反的叛臣鄭懷燁，兵敗後他的頭顱被手下割來獻給朝廷。
鄭懷燁幾乎是文惠後的死對頭，奇怪的是，太後每日處理朝政之前，總是喜歡先看這顆人頭一眼。太後的眼光中帶著很多隱晦蕭殺的東西，娟兒難免猜測，這時她在想著什麼。
文惠太後看了七八份奏章，微覺困乏，要娟兒為她整理好軟榻，就在辰光殿睡一會。靈巧的侍女悄悄退到殿角，太後的神智也慢慢朦朧，耳邊嘈嘈切切的聲音卻大了些，男男女女，爭著對她說著什麼，帶著躁動憤恨的意思。太後要自己定神，心裏說：不要急，鄭懷燁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