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子大於天的一易湘寧肉爛嘴不爛，死活不肯認輸，繼續拿錢周轉。他的錢有家裏的，有親戚朋友的，甚至還有同學的。作為始作俑者易湘寧已經隱隱約約感到不妙，但被自己江湖召集令忽悠來的另外倆哥們還硬撐著，自己如何下軟殼蛋？同時他也認為還有機會，隻要賣出一套軟件就能翻身。
哥仨咬牙切齒又堅持半年，賠得屌毛不剩。更關鍵的是連累家人，辛辛苦苦幹一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以後如何麵對？來不及想這些，今天由一哥們負責埋葬公司，除了債務啥也沒剩，無非去工商注銷登記然後退房子。陷入絕境的易湘寧明白自己必須逃離家鄉，必須出去打拚一番，必須賺回老子和娘老子的辛辛苦苦積攢的養老錢。否則，他還算人嗎？
大腦已經麻木，明明看見哥們權一鶴出現，但他居然好久才明白哥們是來告別的；另一哥們未現身，不言而喻人家肯定滿肚子怨氣。散啦，從此天各一方，未來在哪裏？
拖著兩個拉杆箱的權一鶴早就發現蘆葦蕩邊上的易湘寧，但沒有打招呼，隻管耷拉著腦袋往這邊走，一身髒兮兮的牛仔服公然昭示著落魄。易湘寧看在眼裏幾乎流淚，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朋友。
過去的權一鶴可不是這樣，體格健壯嗓門高大，像公雞一般趾高氣揚，在人群裏特別顯眼。他是湘西人，在長沙讀大學，經人介紹與易湘寧結識，從此成為莫逆。開公司他出力最多出錢做多堅持到最後，無論怎樣艱難從來沒有抱怨過，也沒有指責過易湘寧。如今散夥啦，他仍然肯來告別。
相顧無言，也沒有眼淚。
微風吹拂著兩個年輕人的長發，使他倆眯縫著眼睛打量對方，打量周圍。茂盛的蘆葦左右搖曳，江水一刻也不停息地奔流，天空藍得令人心痛。一切，都在增添著難以表達的淒涼。
“這是你的箱子，東西都在裏麵。租房押金給了那個哥們，咱倆除了欠一屁股債，啥也沒剩。”
沉默了好久，最終權一鶴首先開口。
易湘寧拖過箱子，淒慘地一笑：“你打算去哪？”
權一鶴舔舔幹裂的嘴唇，好久才黯然道：“今晚去深圳，幾個好哥們都在那兒。不管怎麼說先找份工作，得把賠的錢賺回來，要不然怎麼跟老爹老娘解釋。”
“你哪？”
權一鶴苦笑著問。
易湘寧使勁仰頭，茫然望著湛藍的天空，好久才嘶啞著嗓子道：“哥們的哥們的哥們，叫周濤，大學時來湖南玩，跟我見過。後來一直在網上聯係，偶爾一起打遊戲。曾經委托他幫忙推銷網站，他在杭州，讓我去那兒。”
當初哥幾個為了推銷，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拜托一遍。沒想到居然因此積攢不少人脈，真是莫大的諷刺。權一鶴點點頭，應該告別了，可兩人誰都沒有勇氣開口。沉默半天易湘寧才補充道：“周濤挺熱心，幫我聯係了攜職的頭頭袁立誠，希望能把創意推銷出去，不知道會怎麼樣。”
到現在還沒死心？而且明顯希望權一鶴也能一起去杭州。反正得打工，杭州和深圳沒區別，難兄難弟在一起繼續苦逼下去也不錯。失魂落魄的權一鶴聳聳肩，一副隨遇而安的架勢。他沒有再提網站的事，而是狐疑地問：“攜職是幹什麼的？聽著像中介，我們現在屌毛沒有，人家不會搭理的。別白瞎了路費。”
易湘寧見他沒有拒絕，意味著未來的求生路上或許可以有個伴兒，頓時心裏略感安慰，使勁咽口吐沫，慘笑著說：“錢包比臉還幹淨，體格比魚刺還單薄，誰沒事找倒黴現在還有心情騙咱倆？周濤說攜職是家求職旅社，老板不錯，反正去哪都是去。要不我們倆去杭州？”
就這樣，兩個在家鄉混不下去的小夥子連夜出發，七湊八湊總算買了兩張火車票，餘下的錢買泡麵。傍晚時分，落寞的哥倆站在檢票口，茫然地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內心充滿離鄉背井的淒涼。就在易湘寧萬分留戀地看著熟悉的街景時，他老子和娘老子突然出現！燈光下母親的頭發被夜風撩起，淩亂地飛揚，看上去相當驚心動魄，臉色也比易湘寧印象中蒼老。而父親拎著一包行李跟著後麵，因為走得急老兩口不免氣喘籲籲，滿臉焦慮在人群中尋尋覓覓。
不但家裏的積蓄賠個精光，現在還欠一屁股債，親戚朋友在背後還不知嘀咕些什麼難聽的話，自己一走了之，壓力全扔給父母。刹那間易湘寧差點飆淚，疾步上前拉著母親的手，內疚地道：“媽，你們來幹什麼？”
母親舔舔幹裂的嘴唇，撫摸著他的頭頂萬分憐愛地道：“你又沒搞邪門歪道，幹正經事賠了不丟人，有啥不好意思見人的？值當大晚上離家出走嗎？我和你爸急死啦。”
老爹上前嗔怪地道：“就是，聽鄰居說你奔火車站我就知道你要走，完蛋貨，跑什麼？哪裏跌倒哪裏爬，咱沒做虧心事，到哪能挺直腰杆。小子，別灰心喪氣的，欠那點錢我和你媽幹幾年就能還上。你要是從今後打不起精神，我們可就沒指望啦。”
說著，掏出兩千元遞給易湘寧，顯然這是臨時張羅來的，家裏已經不可能有這麼大筆現金。身邊的權一鶴看著不免鼻子發酸，心頭熱浪滾滾。眼含熱淚的易湘寧咬咬牙接過還帶著父親體溫的鈔票，表決心似的道：“沒事，我這回不混個樣子就不回來。”
母親的手下意識地緊緊一握，好像生怕兒子就此消失，淚水不期然間奪眶而出。倔強的父親卻狠狠瞪他一眼道：“瞎說，你好好做人做事就行，別動不動就發狠。我和你媽不指望你成名成家，就核計你好好活著。家裏不用你操心，出去要照顧好自己，不許胡來。天不早啦，我和你媽回去啦。”
目送老兩口的背影，母親一步一回頭，滿臉的不舍滿臉的酸楚，好像還有一肚子話沒說，易湘寧潸然淚下。那一幕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遠方的杭州完全陌生，網友周濤是唯一的希望，如果這哥們缺少同情心，兩千元支撐不了多久，搞不好他們倆很快就得挨餓睡馬路。然而哥倆都懶得去想，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掌控未來，上車後蜷縮在車廂中間的過道裏，然後疲倦地睡去。
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