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坊,是南京城裏頭靠近東門的一條小門坊。門坊不長,也就七八十米,左右兩邊都是些南京城裏頭普通的住戶。
這年月,能被稱為普通住戶的,自然是隔幾天能沾些葷腥的,雖說不能保證每天都有雞鴨魚肉上桌,但炒菜還是能放點豬油在裏麵。至於那些連豬油都舍不得買的,那已經是徹底的貧困戶了,除了少部分外,基本都搬城外頭種地去了。
願意在城外頭生活的,好歹能弄上幾畝荒地,雖說要給官府交點農稅,可比地主家的抽成卻好多了,隻是地不夠肥,難伺候而已。
不過不管怎麼說吧,這樣的人家,至少比沒錢還要死守在城裏過苦日子,偏偏還要標榜自己是城裏人的人強上不止是一星半點。
譚縱現在正跟著唐掌櫃指使來領路的營生在南京城裏頭穿街過巷,後麵跟著的是蔣五和胡老三。一行幾人從城南走到城東門附近,中間的路途不算短,又沒坐車,因此這一走就是將近半個多小時,這才算是找著了地方。
到了地頭,營生自個回去了。這時間快過午了,客棧裏正是忙的時候,少了個跑堂的小二還指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子,所以出來時唐掌櫃就吩咐過了,讓營生一帶到地頭就要回去。至於春生,那幾乎就是唐掌櫃的心頭肉,自然舍不得把他放出來——終究還是怕他被譚縱欺負了。
譚縱幾人停步在門坊門口,並沒有直接進去。
蔣五不知道怎麼的,也開始憊懶起來,出來的時候就說了他就負責看戲,有需要的時候再出來鎮場子,其他時候譚縱負責所有事宜。
雖說蔣五表現的自然,可譚縱多少也能猜出蔣五的心思,說來說去還是擔心譚縱亂來。
抬頭看了一眼門坊上幾個已然脫了金漆的隸書大字,譚縱又似有若無的往附近掃了一眼,差不多就把附近的地形掃進了心底。
其實,南京城雖然也多門坊街市,但和後世的北京城頗有些不同。
老北京城裏頭的裏弄弄堂什麼的既多又雜且亂,找個不熟悉的人進去走走,估計走半個小時就得迷在裏頭。可南京城裏頭不同,自從開過時重建過後,這些南京城裏頭的門坊大多數是一條條排列好的,前後又連通了一些主要次要的幹道,因此基本不會迷在裏頭。
隻不過,門坊這東西自從誕生起就不是為了讓大家抄近路的,說不得還是為了管理方便。一到晚間宵禁的時候,門坊前後門拿大鎖鏈一鎖,三米半的木柵欄啊,除非你功夫了得,否則崩想翻出去。
隻不過,即便有人能翻過去,可南京城裏頭卻是有駐軍的,雖然不多,千八百人卻是有的,負責南京城裏的巡守卻是不成問題。基本上,也就是這幾年,巡守才有些鬆懈,早些年裏頭,基本就沒聽說過哪路強人敢在南京城裏頭闖宵禁的——那是真正的找死!
這會兒就快過午了,家家戶戶基本都飄起了炊煙,不過門坊裏卻還有些中午散學回來的孩童在家門口玩耍,大人卻是見不到半個。譚縱往裏走了幾十米,才在一株老槐樹下麵看見個正抽旱煙的老人,說不得就走了幾步上前問道:“老人家,可知道李發三家住哪?”
要說譚縱這話頗有點不禮貌,換後世來這麼問路,怕是別人也是愛搭不理的,甚至遇上個脾氣暴躁點的,說不得還會惹出場是非來。
可是,譚縱這話放在大順朝卻是不同。以譚縱現在的社會地位,即便是有心拿出點禮節來,可那也得分場合、分對象,卻不是對著誰都必須要禮節的,甚至說有時候還必須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兒來。就好比這種普通人家的老人,譚縱也就隻能叫一聲老人家了,老丈這種詞卻是不能用的——除非對方家裏也有讀書人,還得至少是個童生身份。
說白了,還是譚縱現在的士子身份太過高貴了。
那老人卻也是個見過世麵的,見譚縱問自己話,說不得就把頭抬了起來,隨即就瞅準了譚縱身上的儒衫。譚縱現在身上的穿著打扮與前些日子的那件又有些不同,衣服上的紋飾且不去說,這些都是製式的,官府開國時定的老樣式,這幾百年了也沒變過。
不過譚縱腰上別著的玉佩卻能說明事了——除了皇親國戚外,這是真正中舉的士子才能佩戴的,即便是王動這種高官子弟也是不許佩戴的。
“原來是舉人老爺,小老兒失禮了。”忙不迭的放下煙袋,老人家鄭重的給譚縱施過禮後才回道:“卻不知舉人老爺找發三兒何事?”
見這老人說話時臉上不自覺升起的遲疑神色,譚縱心裏頭就忍不住笑了。
似李發三這種中人,吃的就是給別人跑腿這碗飯。若是正常的話,聽見有人找他,鄰裏間的還不得多說幾句好話,好堅定客人讓李發三跑腿的念想,更何況還是譚縱這天大的舉人老爺——能幫舉人老爺做事,那可是真正的攀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