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就在第二天晚上,意大利歌劇院上演歌劇。伊萬·安德列耶維奇像一枚重磅炮彈,衝進了演出大廳。人們從來還沒有見到過他對音樂是如此furore(法語:瘋狂,狂熱),如此癡情!人們至少都非常清楚,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特別喜歡呆在意大利歌劇院裏抱頭大睡,睡上一兩個鍾頭,他還不止一次地評論說,這樣既舒服,又甜美。“女主角,就像小白貓似的,”他對朋友說,“對你‘咪嗚’‘咪嗚’地唱著催眠曲。”不過,這還是他過去的老話,還是在上一輪演出時說的,而現在,唉!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現在就連在家裏也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了。然而,他還是像重磅炮彈一樣衝進了被人擠得水泄不通的演出大廳。
甚至連門口檢票員都有點懷疑地朝他看了一眼,馬上瞄了一下他一側的衣袋,滿以為能在那裏發現藏著以備萬一的匕首。應該指出的是,那時盛行兩派,每派都捧自己的女主角。一個叫波派,一個叫弗派(這裏指的是意大利歌劇院於1847年10月到1848年2月在彼得堡的演出,有兩個主要的女高音歌手,一個是波爾孜(Guili-Borsi),一個是弗雷措利尼(Frezzolini))。兩派酷愛音樂都發了癡,以至於最後檢票員也開始擔心,對集中在兩位歌唱家身上所有美好、崇高的愛會徹頭徹尾地爆發出來。所以,他們看到,一個白發老頭,居然也像年輕人那樣狂熱,拚命朝劇院的大廳裏擠,順便說說,盡管他還不完全白發蒼蒼,隻是個近五十歲的禿頂,但總的說來,外表上還是儀表堂堂的,檢票員馬上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兩句強有力的話:
既然老年人已經如此墮落,
那麼年輕人身上的道德又能剩下幾何……
(這裏引用的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三場中哈姆雷特對王後說的一段話,與原文有出入。)
於是,如前麵已經說過,檢票員瞄了瞄他燕尾服一側的衣袋,滿以為會發現匕首,因此,這也就不無原因。不過那裏隻有一隻皮夾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飛跑進劇場以後,伊萬·安德列耶維奇迅速地掃視了一下二樓所有的包廂,接著,哎喲——真嚇人!他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動:她在這兒!她坐在包廂裏!這裏有波洛維芩將軍和他的夫人、小姨子,這裏有將軍的副官——一個特別機靈的年輕人,這裏還有一個穿老百姓衣服的人……伊萬·安德列耶維奇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調動了一切靈敏的視覺,但是——唉,真要命!那個穿老百姓衣服的人陰險地躲在副官的身後,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
她在這裏,而當時她說,她根本不會來這裏!
一段時間以來,格拉菲拉·彼得羅夫娜一言一行所表現出來的這種兩麵派,幾乎要斷送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的性命。瞧,這個穿老百姓衣服的青年最後使他完全絕望。他像一個被擊斃的人一樣,癱倒在座位上。究竟什麼原因?看來,事情非常簡單……
應該要說的是,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的座位在樓下廂座的旁邊,而二樓的陰謀包廂正好是在他的座位的上麵,這樣,使他極為不快的是,他無法窺見到他頭頂上的人在幹什麼。於是,他就像茶炊裏的開水,急得又是蹦又是跳。整個第一幕完了,他都不知道。也就是說,連一個音符都沒有灌到他的耳朵裏去。人們說,音樂的熏陶可以調整各種各樣的情感,音樂的美就在於此。興高采烈的人在音樂中找到了歡樂,而悲傷的人則發現了哀愁。在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的耳朵裏掀起了狂瀾風暴。除了懊惱之外,後麵,前麵,旁邊,都是一陣陣特別可怕的叫聲,叫得連伊萬·安德列耶維奇的心都炸開了。不過在此時,在幕布落下、第一幕結束時,我們的主人公又發生了任何筆墨都無法描繪的意外。
有時從上麵包廂裏會飛下戲票,這是常有的事。假如劇情無聊乏味,觀眾不斷地打哈欠,對於觀眾來說,這就是一個完整、驚險的情節。他們特別興趣盎然地看著從最高一層飛下來的一張張非常柔軟的紙片,它們從空中的旅行成“之”字形,慢悠悠地朝下麵的座位上飄落,而且最後準是橫躺在對此毫無準備的一個個頭頂上,眼睛盯著它們,樂在其中。的確,看著一個個腦袋的窘態(因為一定會發窘),真是怡情悅性。我也一直害怕女士們常常放在包廂花邊欄杆上的望遠鏡,我總是覺得它們馬上會飛落下來,砸到對這毫無提防的腦袋上。不過,我看,如此淒慘地提心吊膽,是不合事宜的,所以,我要引用它,寄給那些要人們提防欺騙和虛偽、提防蟑螂(要是你們家有的話)的報紙的小品文欄目,推薦給聞名遐邇的普林奇普先生——人世間所有的,不僅僅是俄羅斯的,還甚至包括外國的,比如普魯士等國的蟑螂的死敵、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