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個甄府權力網絡交織縱橫,十分複雜,更何況還有很多外力因素,與這些勢力相互羈絆牽連,正所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想在這個世界立下腳跟,過得如魚得水,還真是得費些腦筋。“寶玉隨手拈過一直海棠花,將花枝平著舉起在眼前,翻來覆去的把玩。
“請二爺的安,二爺若是喜歡這裏的海棠開的好,小的回頭給您送到屋裏麵幾隻,你好放到瓶兒裏麵好好把玩把玩!“說話的是路過此處的林之孝家的,一張巧嘴抹了油一般,巧舌如簧,一看之下中年的黃臉婆子的俗氣卻逼人而來,寶玉擺了擺手說謝過不用費心,把她打發走了。
“這林之孝家的夫妻二人,在賈府被人稱作天聾地啞的一對木頭,沒想到放在這所甄府裏麵,倒是油嘴滑舌的很,“寶玉把撕下來一片海棠葉子,在手裏攥成一個小球,擱在大拇指上,然後用食指猛地給彈出老遠,”老實人在這裏都變得如此善於應對,可見這所甄府的水,要比賈府還深啊!“
這幾日的遊走閑談,寶玉從眾人口中多少聽出了一些門道。剛才走過去的這個林之孝家的,是甄府這邊管理田房事物的管事林之孝的內人,這兩口子是王熙鳳的正經心腹,左膀右臂。
二人膝下育有一女,名曰小紅,其實本命叫做林紅玉來著,可是名字裏麵的這個玉字,犯著了寶玉這個玉字的忌諱,怕招主人嫌,所以把名字給改了。
這個小紅,日後定有一番大作為的,隻是時機未到。寶玉心裏清楚。
再接著說林之孝兩口子效力的王熙鳳,原本是王夫人的本家侄女,所以這王家的娘兩,是一個陣營的。眼下王熙鳳是當家人,所以合家上下的丫鬟婆子、各房的仆人,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們的人。
另外一股勢力來自寶玉喜歡的老祖宗。這位老太君雖然早就做出撒手掌櫃模樣,對於家務似乎是不理不問已經很多年,一副安享晚年的知足常樂光景,其實寶玉能夠感覺到,樹大根深,這位老太君的勢力可謂是無孔不入,見縫插針的。
而且老太君作為兩府老爺的生母,她這一輩僅存的一位長者,家族地位無人可及。老太君的娘家乃是江南朱門侯戶史家,祖上出過爵爺的,大戶人家的女兒自有一番普通人難以比擬的格局。
具體到對於甄府的操控上,最顯而易見的,就是各方老爺太太、少爺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幾乎都是老祖宗身邊帶出來的。這府上也是一直有這樣的規矩——選進來了機靈的好女孩子,首先緊著老祖宗先用。
這樣一來,寶玉身邊的襲人、晴雯,原來都是老祖宗跟前的丫鬟,襲人的本名叫做珍珠,因為她姓花,寶玉就著陸紹翁的詩句“花氣襲人知晝暖,鵲聲穿竹石新情“,給她改了名字,叫做襲人。更不用其他姑娘身邊的那些管事大丫鬟,幾乎都是從老祖宗身邊出來的。
所以,老祖宗終日裏,看似無為而治,實際上甄府的條條縷縷、丁點兒動靜兒,都沒有能逃得出他老人家法眼的時候。這不是一個糊裏糊塗的胖老太太,而是一塊心思縝密的老薑,辣的很。
最後一族勢力其實看起來有些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提可不提的感覺,可是寶玉心裏清楚,這幫人雖然是在野黨,沒有太大的實權,然而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很多時候,倒是這幫人窮凶極惡,危害最大。
這裏說的,就是趙姨娘一夥兒。
政老人品端正、品味不俗,所納的小妾應當都是有幾分過人姿色的,趙姨娘當年的品格,應該也不會腹黑到哪裏去。但是她生下環兒之後,這在府裏的地位顯然並沒有顯著提升,唯一壓得過的,可能就隻有身下無子的周姨娘了,多年的勾心鬥角、裏外受氣已經將這個女子心裏向善那一麵的光輝,消磨殆盡。
現在的趙姨娘,就是躲在黑暗處,等待咬人的瘋狗,在她看來,這個府裏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對她好,更沒有哪個把她當回事兒,寶玉發現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探春,都對她避而遠之,這樣一來,她一怒之下使壞傷人的可能性,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大,實在是不能不防。
而且這個趙姨娘並不是手中一張得勝算的牌都沒有,她有甄老爺。寶玉觀察到王夫人總是一個人住在榮禧堂的主臥那邊,而甄老爺到了晚間,幾乎總是到趙姨娘的所在的側院休息。
耳邊風,能殺人。趙姨娘一夥人的看起來微不足道,實際上玄機更深。
如果要仔細分析梳理下去,恐怕寶玉就是把所有的海棠葉子都給揪掉了,再來個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侯門深似海,寶玉仗著熟讀紅樓,對這些脈絡的把控能力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擬的。但是,即將要到來的這位梅姑娘呢?她是怎樣的一位妹妹?麵對前路的種種凶險,她可能否應付的來呢?
寶玉這邊呆坐在海棠樹下,正在苦思冥想,卻聽見遠遠地有人衝著他喊道:“寶玉,還是襲人姐姐知道你,看你又躲著假山這邊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寶玉身邊的丫鬟秋紋,“梅姑娘到了,老祖宗叫你立馬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