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痛徹心扉(二)(1 / 3)

赤鶴對著石碑,癡癡站著,目光迷蒙不清,不知看的是程風,還是赤誠。這是他的身世,卻是他最無力掌控的宿命。

少年時從常伯那裏得知自己的身世,他也曾輾轉反側、痛苦迷茫,他以為,隻要不違背永不相認的誓言,他還是可以做點什麼,他必須做點什麼。但是,很快,命運便告訴他,他什麼都不必做,事實上,他也根本什麼都不能做。母親溺亡,程風夫婦慘死,許多事情接連發生,他唯有說服自己接受這一切。

經年而過,他早已可以坦然麵對,無論自己姓程還是姓赤,又有什麼要緊,他要做的隻是他自己,寧靜淡泊,坦蕩從容。

可一夕間,全變了。他身為程風的親生骨肉,卻不過是程風贖罪的工具,他被當作赤氏少主教養成人,流的卻是赤氏一門仇人的血。赤程兩家,還活著的,隻有他,承受整件事唯一苦果的人,也隻有他。

當一切揭開,最大的笑話,其實是他。

“赤鶴叔叔,”莫良第一個來到他身邊,他見慣了赤鶴的沉靜從容,還從未見他如此淒惶,“都結束了,我陪你回去吧。”

盞七也走過來,她與他仍隔著數步之遙,萬語千言化為一個清淺的微笑。薄紗隨風,附在麵上,仍可見眉眼彎彎,一如當年。這已是她能為他做的所有。

赤鶴繼續默然站了一會兒,方輕輕開口,“我沒事。”說罷,向眾人微微頷首,緩步離去。

莫良向景傑點點頭,跟上赤鶴,一起離去。

茵茵一直陪在梁霄身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沉默地讓她不安。

“師兄。”盞七上前幾步,又一次輕輕喚他。

梁霄抬首看她,第一次,沒再回避她的目光,聲音仍舊淡淡的,“別叫我師兄,我已不是師傅的弟子了。”

盞七上前一步,咄咄逼視他,“除了師傅他老人家,沒人可以將你逐出師門,這種話,師兄不要再說。”

梁霄輕聲道,“有我這種弟子,不如沒有。”

“師兄,從始至終,你沒做錯任何事,做錯的是我,累你至此的也是我。”盞七的聲音抬高幾分,“但我永遠是師傅的弟子,縱使師傅親自逐我出師門,我也不走,就算纏著賴著也不走。”她的指尖探上梁霄冰涼的手,繼續道,“無論你怎麼想,我都會拖你一起賴著,盞七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拖累師兄,我就要拖著你,一生一世,你我都是師傅的弟子,你都是盞七的師兄。”

梁霄靜靜看著盞七,看著她絕然的目光,他已許多年不曾好好看她。她的目光還是那樣,絕然,純粹,和一點點賴皮。

他們一直是師傅最頭痛的弟子,他驕傲恣意,她古靈精怪,一個比一個難纏。那些時光仿若昨日,無數次,闖下禍後,她躲在他身後,牽著他的衣角,無賴地懇求,囁嚅著,師兄,師兄……

梁霄將手從盞七手中抽出,沉默地移開目光。

“師兄,雖然咱們總惹師傅生氣,但他老人家最偏愛的,始終是你。”盞七仍固執地看著他,“如果你堅持離開師門,才會真的讓師傅傷透心。”

梁霄沒有回答,隻是默默轉身,徑直向追風走去。

茵茵跟過去,“哥哥,你去哪?”

“勒馬峰。”梁霄低低應一聲,伸手引茵茵坐到自己身前。他忽然覺得有好多話要說給師傅聽,想親手為師傅師母捧一抷黃土,灑一杯清酒。此時,似乎隻有那依依墓碑,巍巍山林可以讓他心安。

他牽著韁繩,未立即便走,淡淡看向盞七。

景傑立即會意,麻利地為盞七和自己牽過馬。四人三騎,踏著殘雪向勒馬峰馳去。

知返山鬆濤萬頃,在這隆冬時節,依然滿目蒼翠。山中野徑覆著厚厚積雪,幾人引馬前行,很快,便遙遙看見一個經過修葺的緩坡。坡上植有許多梅花,暗香疏影,清素雅潔,地上花瓣零落,在殘雪中顯出刺目的紅。

盞七蹙眉,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早先離開時,還不曾有這麼多落花。足下一緊馬腹,率先策馬上前,素衣翩然,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梅花深處。

追風的腳步仍是不緊不慢,一路上,梁霄沒有一句話。茵茵知道,愛太深,情太切,傷得也就特別重。她把手覆在梁霄手上,觸手冰涼,這是從來未有事。

就在他們即將進入梅林時,聽到盞七淒厲的驚叫聲。

盞七的聲音劃破林梢,白色飛鳥撲棱棱驚起,梁霄的身子瞬時一僵。就在茵茵下意識回望他時,梁霄已自馬背飛身而起,在枝頭借力,幾下便越過梅林。

眼前的一幕讓梁霄如遭雷擊,身體僵硬得再不能動彈。

鄰著陡峭崖壁,是他親手植下的蒼鬆,樹冠伸展蔽日,雖沐風雪,翠色不改。蒼鬆腳下,本是程風夫婦的同穴墓碑,此時墓碑歪倒,墓室淩亂不堪,翻出的新泥上豁然一副白森森的骸骨,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