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韻詩魂虹作舟——代譯者序(1 / 2)

血韻詩魂虹作舟——代譯者序

黑馬

我讀《虹》,譯《虹》,評《虹》,卻先要提及艾特瑪托夫的《一日長於百年》。因為勞倫斯的一段文字總讓我跟艾氏的一段文字攪到一起吟誦。尤其是當我在蒙古荒原上盯著那一顆血紅的落日、在西伯利亞莽野上吞咽著早春的夜霧時。

艾特瑪托夫如詩的“行板”讓我心頭發曠,生出無端的寂苦,催我去用胸腔貼緊那草原:

“在這個地方,列車不斷地從東向西,從西向東行駛。在這個地方,鐵路兩側是遼闊無垠的荒原——列車駛過這裏,從東向西、從西向東……”

太寂曠了,不依向俄羅斯大地我就會心悸。

而勞倫斯的這段生生死死、奏著血韻的文字卻會激蕩我一腔的冷血,冷寂地發狂,奈不住把雙臂伸向蒸著霧浪的天空,自以為喊了什麼,其實無聲。其實這段非詩卻是詩的文字與荒原並無甚關聯,我卻鬼使神差地作無端聯想:

“在這裏,薄暮是生命的本質,這為色彩所掩映著的黑暗是一切光明與白晝的萌芽。在這裏,天正破曉,最後一縷餘暉正在西沉。永恒的黑暗中生命的白晝將會花開花落,重複著平靜與永恒雋永的沉寂。

遠離時間,永遠超越時光!在東西之間,晨暮之間,教堂矗立著,如同一顆沉寂中的種子。發芽前的黑暗,死後的沉寂。這沉寂的教堂,融生死於一體,載著所有生命的喧囂與變幻,像一顆碩大無朋的種子,它會綻放出難以想象的輝煌的生命之花。但它自始自終都在沉寂中輪回。在彩虹的襯托下,這裝飾著寶物的黑暗教堂,沉寂中彈奏著樂曲,黑暗中閃爍著光芒,死亡中孕育著生命,就像一顆種子裏,葉子緊疊著葉子,沉靜籠罩著根須,花兒將所有的秘密都珍藏在自己的花蕊中。它掙脫了死亡,投向了生命。它不朽,但它仍會再次擁抱死亡。

在這座教堂裏,‘過去’和‘未來’交織融彙……在此,破曉即是夕照,始末融為一體……

沒有時間,沒有生命,也沒有死亡,隻有這超越時光的完美。地麵上無數的衝動騰起來在空中相交,彙成狂喜的拱頂。這就是一切,一切的一切。”(第七章)《大教堂》)

一部四十萬字的小說,成章成章,成段成段,盡是這樣折磨人的、非人的殘酷文字。

沒有什麼形式、沒有什麼邏輯、沒有什麼敘述觀點、沒有什麼性格塑造。隻有生命的輪回,隻有直覺的湧動,隻有對創造性的生的欲望,隻有超越塵世對“未知”與“彼岸”的向往。

血韻的記錄,用詩一樣的語言。欲望的詩魂衝騰,交成一道彩虹。

《虹》是用欲望和血韻的詩樣文字譜寫的布朗溫一家三代人的心靈浪漫傳奇。

第一代人——一個英國男子和一個波蘭寡婦,經過理智和激情、靈與肉的衝突,終於彌合了彼此間的感情鴻溝,找到了各自的愛和欲望的滿足。

第二代人——沉迷於肉欲和本能,瘋狂而美麗的蜜月之後出現的是心靈的陌生和心理變態,隻有過眼煙雲般的床笫之歡還能為這對夫妻的生活帶來一點兒色彩。

第三代人——經曆著更為痛苦的社會動蕩與理想破滅的打擊,他們試圖追求靈與肉的平衡,放蕩的美好與精神的獨立並行不悖,其中表現的兩性間的依戀與搏鬥處處顯示了人為實現個體生命價值與自身解放所付出的代價。

《虹》是生命的心靈史詩。這樣高品位的藝術作品曾因其大膽而一度成為英國的禁書,慘遭公開銷毀,理由是“黃過左拉”。其實這是一場政治迫害。一經開禁,則全然裸露其藝術傑作之本色。它是一道藝術之虹。

《聖經》上說,虹是上帝與塵世立約的記號。雲嵐出虹,說明上蒼有心保佑凡塵免遭洪水之災。(見《舊約?創世紀》9:12—17。)虹不就是方舟嗎?虹落渾塵,勞倫斯如願了。他就枕著這道心虹,緬懷著過去、憧憬著未來睡了。他是過去的詩人與未來的詩人。虹就是他自己。如果說濟慈的名字是寫在水上,勞倫斯的名字就寫在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