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來,第一次,居高臨下地凝視他,“柳若堅,一直以來,你都太過於看輕我,我不過是你手裏的一枚棋子,為你牽製住金越或者柳藏書,你何曾把我放在眼裏?”
他收起笑來,認真看著我。
“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我猜這大概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再能掌握我了吧,你知道你這樣算是什麼?一個字———‘賤’。”
他勃然大怒,惡狠狠盯著我。
“賤,賤,賤,都是賤。”我一骨腦兒地說下去,還怕什麼,心裏的話總要說明白的,“以前我也賤,因為得不到你,越是看得到摸不著就越是心癢,整天為你神魂顛倒,可是真要得了你又怎麼樣,你是這樣一個無情的人,能入你眼的不過是別人的江山,這樣一個空殼子的男人要來何用,我所在乎的不過是這口氣,這就是我賤。”
我停了口氣,看著他狂怒的模樣,心裏一陣痛快,“可你也賤,已是富華富貴,萬人之上,仍是看準了不可能的東西,你為何在乎這麼些花花綠綠的江山?不過是因為這些江山是你得不到的,你得意了一輩子,卻仍是賤得要想看看自己不得意的模樣。”
我忍不住冷笑了起來,指他,“原先把我送出去不過是為了讓我自生自滅,能派多大用場就派多大用場,你沒想過要再讓我回來吧,可後來怎麼變卦了?巴巴的和佐爾談條件,不光是為了要殺柳藏書吧?什麼我調教的人不能讓別人得了去,這還是你賤,給你你不要,別人拿去了你又眼紅,你就是忍不得別人得了你得不到的東西,如果那時回了你府中我肯委身於你,你恐怕又不會喜歡了吧,我說得可對也無?”
他坐在原位,已是怒得悚悚發抖,這個向來俯首貼耳的小小家奴竟敢如此同他說話,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不意的噩夢。
我說得自己也是喘氣不止,剛才門口夏伯說了什麼?冤孽,可不是,我們不過是一對冤孽。
“你來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的,”他強自忍住,“你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不是,”我道,“我原是想來勸你,放自己一條生路,可我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了,你不會願意活下去了。”
“所以你就索性拉破臉,來了記落井下石。”他冷笑。
“我不過是把話給你說仔細了。我吃了你一輩子的苦了,你總也要聽我說幾句,別人再怎麼說我想我都不要緊,我要你明白。”
“你終是決定要和他去了?”他冷冷看我,眼中精光怒射,“你真相信自己可以做子王妃?”
“我做子王妃總比你做皇上來得希望大些。”我心結已開,再無顧忌,“大局已定,我們各自有各自的歸宿,也許,你做不了皇上,我也做不了子王妃,可我們現在卻可以把這件事給了結。”
“好,好,好……”他大喝,“這才是我教出來的人呢,真是狠得下心。”舉手將酒杯甩了出去,葡萄酒灑在地上,似一攤血。
“幹什麼?”我苦笑,“想殺了我?來呀,可是何必多此一舉呢,你就是殺了我,到了地下我們仍是一對冤孽,這麼勾心鬥角的日子,這輩子你還沒有過夠?”
他沉默,不再生氣,低著頭輕輕把弄著手上的指環,我想起事來,對他道:“剛來時,我見了莎曼,她見不到你很是傷心,她說她不會再和你吵架了,叫你不用生她的氣,你可明白了她的心?”
他搖頭:“她不過是個小孩子,怎麼會懂我的心。”
我心中一動,衝過去拉開他手,果然,他手上的不就是婚禮那天他給我的金戒指,我按下珠子,鳳口的針沒了。
“你……”我如被雷擊,顫聲問他,“什麼時候刺進去的?真的沒有解藥可解?”
他默默點頭,“想不到這樣精巧的寶物,竟是為我自己準備的。”
我在他身邊跪了下來,也許他害了我一輩子,也許他不過是個冷酷自負的男人,可我還是佩服他骨子裏的那股傲氣,沒有人能比他更像是個尊貴的皇族。
“相信我,顏夕,”他牢牢抓住我手,嘴裏已不斷有血水湧出,“人生本是寂寞如雪,我們所有的不過是我們自己,其實這也是我一直希望你明白的事情。”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臉孔呈現灰白色。死亡奪走了他攝人的美貌,連同他那惱人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