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思顧念遠(1)(1 / 3)

思君時節,易水河畔,天涯念遠……任你錚錚鐵骨、慷慨悲歌,任你回首往事絕決堅忍,也難逃世間最美的離別,也抵不住長長的掛念。往事如煙,你走得出親友的視線,卻走不出這長長久久的“牽絆”。多少次祈禱,隻願那曾經相知相守的歲月,永遠刻在彼此的心間。世事蒼茫,天色漸晚,故人仍念。

相見不如懷念:杜甫

一想到杜甫,眼前仿佛就會出現他的破茅草屋,他的白鬢如霜,背後還有一幅烽火連天,民不聊生的戰景圖。杜甫的詩是“詩史”,而他也是“詩聖”,是十足的悲情詩人,苦命英雄。

原以為淒苦的生活鍛造了他沉鬱頓挫、心事沉穩的性格,所以他煉字如金,筆下盡是國事、民事、天下事。像杜甫這樣的人,似乎一生就應該是糾葛在國仇家恨的大愛大恨之中,可殊不知,杜甫也有溫婉感性,纖柔細膩的一麵。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麵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贈衛八處士》

你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曆,或者,是否設想過這樣的畫麵。若幹年後,當你和一位故友不期而遇。他,可能是你的兒時發小,可能是你的青梅竹馬,可能是你的熱血哥們,可能是你的初戀情人。總之,他是陪伴你走過一段青蔥歲月的故人。

再次見麵的時候,你們已然不是從前那般模樣,胖了或瘦了,高了或矮了,但你們卻依然能夠嗅到彼此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起先,你們會握一握手,禮貌地寒暄。在三兩杯酒下肚後,你們便神情自若,談笑風生,你呼喚起他的小名,他拿你過去的醜事開涮。然後,你們會聊到曾經共同的友人,誰又升官了,誰又發財了,誰又倒黴了,誰又去世了……

這時候,你們才感到世事變化,命運無常。轉過頭一看,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原來那個不諳人心險惡的黃毛丫頭竟然已經兒女成群,子孫滿堂了。這時候,你們才懂得年華易逝,好景不長。

杜甫與衛八重逢時,正值安史之亂的第三年,兩京雖已收複,但叛軍仍然猖獗,局勢仍然動蕩。在離亂漂泊,前程未卜的情況下,杜甫與二十多年前的老朋友再度相逢,他自然是百般欣喜,萬般感慨。“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人與人,經常見不到,就像參星和商星一樣,一個從東方升起,一個往西方降落,一起一沉,一出一沒,永不相見。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人與人能夠見得到,那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別時容易見時難。

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江南逢李龜年》

一個偉大的詩人,是時代的產物,也是時代的標誌和象征,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亦如此。杜甫和李龜年在安定繁榮的開元盛世相識,時隔多年,卻在國事凋零,顛沛流離中再次相遇,這頗有某種宿命論的意味。杜甫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歌者還是當初那個名震一時的音樂家嗎?

江南好風景,落英又繽紛,可杜甫耳邊卻響起了當年在岐王宅裏、崔九堂前聽到李龜年唱的那首《長生殿》:“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歎,淒涼滿眼對江山……”

杜甫的人生,似乎折射了大唐衰頹的命運:有些事,無能為力。人的遭際與時代一樣,無法扭轉,眼看著生生地流去。安史之亂後的大唐,帶走了杜甫與友人聚杯的夢想,留下了一個戰火連綿、餓殍遍野的現實,現實留在了紙上,而夢想隻能用以懷念。

突然想起杜甫和另一座唐詩巨擘——“詩仙”李白的交往。杜甫曾為李白寫下很多首詩。《夢李白》中“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天末懷李白》中“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都足見杜甫對李白懷有很深的感情。可李白的詩中卻鮮少提到杜甫。但如果因此就給李白扣上個心高氣傲,人情淡薄的罪名,那就很冤枉了。

李白和杜甫相識的時候,他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了,而杜甫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晚生小輩。何況,他們之間相差十一歲,所以他和杜甫的交往,亦師亦友。對李白來說,他是長輩,對小友杜甫的感情淡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但杜甫來說,他對李白的感情自然要濃烈,要熾熱得多。

在李白稱霸詩壇的時代,杜甫就是一個最忠實,最虔誠的信徒,默默地為自己的偶像歡呼、喝彩。他和李白並不經常碰麵,一見麵必然少不了李白的最愛——酒。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淋漓盡致地描繪了一幅八酒仙狂飲圖,讓人豔羨不已。想象著杜甫在昏黃的燈光中迷蒙地望著眼前那個“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他眼裏除了敬畏,應該還有淡淡的哀傷。畢竟,“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今宵酒醒後,便各自奔天涯。於是,相見不如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