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已不在娘家,納彩、催妝、送妝這些過程便全都免了,直接由玄成到別苑迎我,也就是行親迎禮。清早時,便有別苑的老傭人來給我上頭,我望著銅鏡中不甚清晰的容顏,聽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絮絮叨叨地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心頭一陣恍惚。白發齊眉……與那隻見了一次麵的唐玄成?我隻覺得心頭沒有著落,想起身倒碗茶定神,卻被老婆子一把摁住:“哎呀您可不能亂動,照規矩,上完頭以後是不能落地走動的。”“我渴。”“我找人給您倒茶便是。”婆子說著,吩咐丫鬟進來沏茶,我正心不在焉地喝著,忽聽那婆子笑道:“姑娘家出嫁從來都是哭哭笑笑的,您這會兒心神不定也是常情。”我勉強笑一下,算是應了她的話。
心神不定。初到唐家時倒氣定神閑,那會的感覺大約是去做丫頭的,時運不濟,空歎幾聲也就罷了,現在卻隻想到是去做□□,將要與一個人廝守一生,好似要徹底拋了過去,未來又不能仰賴自己,隻餘一個恍惚而脆弱的當下,難免使人心生歎息。
“唉——”我不覺歎出了聲。“不能歎氣,不能歎氣,要高高興興的。”進來倒茶的丫鬟一連聲地勸道。我尚未開口,便聽見門外有談話聲,側耳聽了一時,我的精神陡然一振,跳下凳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出門外,急得那婆子在身後直跺腳:“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都說了不能落地走動的……”
“爹,娘!”我滿心歡喜地叫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爹隻一個勁憨笑,娘卻拉了我一遍遍打量,嘴裏不斷念著:“瘦了,瘦了……”爹笑嗔道:“嫁進唐府,吃的穿的哪樣不強過家裏,怎麼會瘦?”娘也笑著抹淚:“是、是。……大少爺差人去請我們,說是要跟你正式拜堂,我們還不敢信,誰知竟是真的。栩蝶,你可算是進了好人家,遇上好人了……”我卻擔心道:“我這一走,家裏又少了一個幫手,娘,以後誰還幫你織布呢。”“不礙事,不礙事,家裏你自寬心……”娘尚未講完,便有人進來催道:“快快快!花轎已到了門口了,新娘子呢……”一眼望見我,那人急得兩手一拍:“姑奶奶,你怎麼下了地了?罷了罷了,快蒙上蓋頭,出門去吧!”不待我反應,她便一把扯了我,也不讓我再看看爹娘,匆匆蒙上蓋頭,招呼等候在一旁的婆子背了我往門外走去。
我由旁人背著,隻能隱約看見帕子底下的一小塊地麵,心中甚是忐忑,待到了轎門前,隻聽得有人打趣道:“要新娘子上轎,新姑爺可得賦‘催妝詩’一首才算數。”我心下一動:這麼說玄成就在這裏,說不定就在麵前。果然,沉默片刻,隻聽玄成朗聲道:“芙蓉初含苞,羞顏未曾開。為搏佳人笑,玉簫連鳳台。當做南山木,願為兔絲附。伊人始展顏,對鏡細細顧。柳葉尚未畫,已教羅敷妒。勿使妝渾成,時將近日暮。留待檀郎語,深淺入時無。”詩說些什麼,好與不好我一概不知,隻知道玄成算是過了這一關。“照轎”之後,我被引著坐進轎中,方才坐穩,花轎便一陣搖晃,被幾人合力抬起,我聽見不遠處傳來潑水的聲音,想起上頭時聽那老夫人說,潑水既是為了壓邪治鬼,也喻指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祈祝女兒出嫁之後能跟婆家關係融洽,不再被斥退回門。雖是求個好兆頭,那水聲在我聽來卻仍然平添惆悵。我暗自深吸一口氣,止住打轉的眼淚,想道:這有什麼,這裏是唐府別苑,又不是在我家門口潑的水,便是嫁了,不也還是爹娘的女兒麼?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對我來說是不作數的。這麼想著,心裏才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