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真相
妙空寺果然是一個清幽所在,可惜對我來說,生活是過於枯燥了。雖然每天勤練內功,可我晚上仍是睡不好。躺在床上聽見外麵穿林打葉的風聲雨聲,心跳便跟著無端的加速,常常一陣陣心悸,渾身發冷。
母親專門給我請了大夫,開了些寧神的藥方,卻也不見有什麼效用。因為我知道這是心病,而這心病的根源則是恐懼。
我無數次地設想著晏平發現真相時的反應,有時甚至巴不得他當場殺了我就好。然而我心中仍舊抱著一絲絲希望,連如何向他解釋的話語都背誦出了十幾個版本。
母親並沒有規定我要在妙空寺待多久,於是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我鼓起勇氣回了家。
我想我應該坦誠地向他說明一切,再祈求他的寬容。
一路飛馳,回到玉蘭山莊時已是午夜,天空中飄著毛毛雨。下了馬,我徑直走向晏平的房間,不過十幾日的分離,對我卻如同過了十幾年那麼漫長。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他,確信他還一如既往地愛著我。
輕輕推開他的房門,我跪在他的床前,貪婪地注視著他平靜的睡顏。似乎不再遭到惡夢的侵襲,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這張清秀柔和的臉,很久以來都成了我最歡喜的安慰,就如同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走得久了,突然看見一朵嬌豔的玉蘭花那麼驚喜。我想,我再也不能失去他。
是的,再也不能失去。
忽然,睡夢中的晏平開始咳嗽起來,想來是這陰冷的天氣誘發了他的舊傷,而那傷害正是我親手造成的。
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我忽然從貼身的荷包中取出幾枚銀針,心中告訴自己說我可以用針灸平緩他此刻痛苦的咳嗽和窒息。然而我捏著銀針的手指卻不住顫抖,我已經感覺到頭腦中一個聲音在說:“再次封住他的記憶吧,讓他再想不起過去的經曆。你還有漫長的時間再次培養他的愛……”
不,我不能!我立時清醒地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已經做錯了一次,再不能做錯第二次!
可是頭腦中的聲音繼續誘惑著:“如果以前有人這樣折磨你欺騙你,你會原諒他嗎?你唯一可以憑借的愛,或許在他眼中都是更逼真的欺騙而已……再次封住他的記憶吧,那樣對大家都是最沒有痛苦的選擇……”
是啊,一旦真相揭開,晏平和我都要承受無盡的痛苦。還不如……我的手指仍然顫抖著,然而那銀針卻漸漸往晏平的頭部移去。
隻要把這些針紮下去,我們都不會再痛苦……
忽然,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隻覺得身體已經不再存在,頭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讓我就此死了吧,死了吧……
晏平的眼睛,此刻正清醒地看著我,看著我手裏的銀針。
我喪失了所有的力氣,身子一軟跪坐在地上,茫然地對視著他複雜的眼光。
“我原本以為,你再不會這樣做。”晏平一字一句地說,每一個字都如同用刀尖在我心上戳了一下。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定定地看著他穿衣、起身,感覺得到他此刻離我已無比遙遠。
他不再說話,隻是開了門就往外走。
被門外灌進來的冷風一吹,我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一把拉住他:“平……你去哪裏?”
“請叫我葉昀。”他沒有回頭,聲音卻帶著無比的酸楚,“你認為我現在還可以留下來麼?”
我放開了手。是的,我現在還可以挽留他嗎?我有什麼資格?莫非把他留下來,隨時提防我再次用銀針封住他的記憶?
看著他的身影獨自走進了夜色中,我無力地提醒了一句:“外麵在下雨……”他的背影明顯地僵硬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徑直走遠,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我笑了起來,隻覺得如果不笑,心中越積越厚的酸楚將會把我的身體撐破。然而我沒有淚了,自己做的事,哪裏有資格哭泣?我一直笑著,直到滿腔的悔愧怨憤化作一腔熱血,從口中噴濺而出,我才虛弱地倒在地上,終於流出了眼淚。
“泓兒,起來吧。”很久以後,一個慈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是母親。
不忍讓母親再為我擔心,我趕緊一骨碌站了起來,希望母親沒有注意地上的血跡。
“發生什麼事了?”母親問。
“葉昀他,恢複了記憶。”我力圖輕描淡寫地說,其實聲音都有些變了,“我沒料到他竟然恢複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