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時,我見他很安靜地帶著這本作業本從心理谘詢室回來。
我想,他心理不會真有問題吧?
從前,同齡人都嘲笑他長了個六指,這事他盡管總說無所謂,誰愛說說去,他心裏不在乎,但有時我仍能從他眼神中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卑。我從來沒有嘲笑過他,所以他跟我走得近。可是內心深處,他仍然對我不屑一顧,偶爾他會說出酸溜溜的話,我隻當他發泄而已。有一回,我買了件外套,他很喜歡,可當我說要送給他時,他卻發脾氣說我可憐他、憐憫他、看不起他。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翻著當初的那本作業本,看到作業本上麵畫滿了角神(一種安放於寺廟屋角的力士造型的若寶藏神),個個肌肉飽滿,動態十足。
我感覺很奇怪,為什麼他的作業本裏有這些東西?怪不得死前的幾天老是見他埋頭寫東西,原來是在畫這個。
要說角神這事,其實是我跟他提起的,老家有一個好多年都沒有人去過的破廟,裏麵就塑造了幾尊角神,聽說,裏麵的神像是金身的,以前因故讓人毀了,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東西剩下。但聽說後來有人去過,回來都中邪發瘋了,所以也就當笑話一樣講給嶽東聽。我當時還說,如果缺錢,可以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可以弄個金身回來,當然我是笑著說的。結果他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笑他窮。
難道說,後來他真的瞞著我去過那間破廟?
我記得暑假時,他跟我講過,他家很缺錢,學費成問題,最後跟親戚借了錢。莫非他想去破廟摸些金箔賣錢還債?以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完全有可能。他國慶回了趟老家,返回學校後就跳樓了,這不是中邪是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一切的罪過都在於我了,是我鼓動他去那座會讓人中邪的破廟的。
【4】
於是,我拿著作業本去找盤老師,想向他求證,當初他們談話時,有沒有涉及那間破廟,以及破廟裏的邪物。
盤老師帶著笑意把我讓進谘詢室,他讓我坐在一張很舒適的沙發上,那沙發真的很舒適,軟軟地貼著你的肉,大概隻要安靜地坐上十分鍾,我就會睡著了。
盤老師給我倒了杯茶,顏色很淡的茶,我喝了一口,微酸,有點像是檸檬茶。他的口味和我倒很像。
“王哲,你來了。不過,你好像比我們約定的時間遲了半個月喔!”盤老師帶著友善的笑意。不知為什麼,這友善的笑意背後,卻總讓人覺得帶著一絲狡黠,透著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的那種意味。也許,他對他的評估結果很有自信與把握吧。
果然,我也有問題。
我搓著雙手,局促地說:“那個,那個,老師,其實,這次我來,不是為谘詢的事來的。不是,是谘詢,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來的。其實,也算是我自己的事了。”
“沒事沒事,來這裏,就是為了放鬆的,你慢慢來,瞧你緊張的樣子。”盤老師在我對麵的沙發坐下,擺了一個很舒適的姿勢,引導我放鬆。
我遲疑了許久沒有開口。
“沒事的,其實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看老師,其實曾經也有過困惑的時候。”
我望著他,沒有搭腔。
他繼續說:“這樣吧,作為交換,我先說一段我的事吧。然後,你再說出你的問題與困惑,如何?”
我點點頭。
“我曾經結過婚,後來離婚了。她背叛了我,我當初生不欲死,還不是挺了過來?你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嗬,到你了哦!”盤新華笑得很溫柔,他對自己和盤托出往事並無任何尷尬之情,令人無法覺得唐突。
但我依然沒有搭腔。
“好吧,為了表示誠意,我們都和盤托出作為交換?嗯,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其實,離婚是因為她讓我戴了綠帽子,知道什麼叫綠帽子?哦,你還是學生。就是你師母懷了個不是我的小孩,我逼著她打掉了後,再與那賤人離婚。這就是我的故事。真是賤女人啊!你不用訝異地看著我,有時候,罵人是一種很直接的發泄方式,等一下,你也可以試試。”說完,他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意思是到我了,他還真是直接,有點嚇到我了,不過他這個也敢跟我說,那我也放心把問題提出來。盤老師很會把握我的心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