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嫁
九月。臨安城裏繁花似錦。
“嘖嘖，真是好福氣啊，陸親王的兒子啊……。”
“女方也不錯啊，謝丞相的女兒……。”
“聽說這幾年陳太師在朝廷裏和謝丞相爭權，丞相一直下風呢……。”
“不過，謝丞相的女兒可是有名的冷美人呢……所以陸公子不顧他老子的勸阻執意要娶吧？”
丞相府前。
陸久淵騎一匹白色駿馬，著黑色喜服，英俊霸氣的臉上有止不住的笑容。身後身強力壯的轎夫們抬著各種聘禮，都打著紅色的結，分外喜氣。
百姓們站在遠處不敢近前，議論著或揣測著聘禮是怎樣名貴的綾羅綢緞，火樹銀花？
而作為丞相的女兒，想來嫁妝亦是豐厚的——他們關心的也莫過於此罷。
忽地掀開已垂下的紅蓋頭，謝小意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鳳冠霞帔擋不住的一張清豔絕倫的臉。
“小姐真美呢，”丫鬟水仙由衷地讚美著，“該上轎了，陸公子已經在府前候著了。”
她似沒有聽見，清澈的眼睛不甘心地望下樓下，臨安古樸的街道上依舊熱鬧如往昔，亦有很多穿白衣的，身影也單薄的男子來去匆匆。————獨獨沒有他。
他沒有在那。沒有原諒她。
可是這是我給自己最後的一次機會啊，最後深深地看你一次，在往生裏握著回憶度過。
終究不肯給我機會麼，晨白……紅蓋頭重又垂下，將瀕臨的脆弱與世隔離。
她起身：“走吧。”
走出府的一刹那，喜慶的音樂瞬時響起，她任水仙牽著手向前走，走向她選擇的現實。
轎簾落下。一片黑暗裏，她想起那改變自己一生的夜晚。
***
“爹，回來啦？”謝小意高興地跑過去，最近爹總是很疲憊的樣子，她很擔心。
“小意，來，坐爹旁邊。”謝青愛憐地望著她。
她坐下。他卻默然。良久，緩緩道：“今天皇上找過我。”
她沒有接話。爹一定會說下去的。
又過了許久。
“他接到密信，說我曾私通金國元帥……。”
她吃了一驚：“怎麼可能？誣陷！”
“我確實和金國元帥相識過……。”
她看向他的眼睛：“爹，你應該知這是死罪。”
“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隻是平凡的讀書人，偶然相遇然後結伴遊山玩水。後來我得到母親生病的消息，就匆匆和他告別回家了。從此再無聯係。怎想……。”
“密信是誰寫的？”
“應該是陳太師的爪牙們吧。沒有證據。你知陳太師和爹，爭了很多年了……這麼一封信到皇上那裏，無論是真是假，他必對我起疑心。”
“爹，誰能救你？”
“小意……。”
“不用瞞我，即使二十多年前你們隻是遊山玩水，可在你的敵人們嘴裏，有這樣的一段過去，就是‘私通’了吧？爹，現在朝中，誰能救你？”
“隻有陸親王吧，可……。”
謝小意咬緊嘴唇，她知陸親王的兒子陸久淵曾多次向她求親，都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為此，親王和爹的關係急速冰凍。
“小意，爹不勉強你，”謝青將目光投向窗外，天下著大雨，他的臉一瞬蒼老，“可你知，多少人，等著爹垮呢……這麼多年，爹也累了。”
沉默。她聽見自己的心抽痛得厲害，她自知自娘離開人世後爹一直很疲憊，卻不知他是這麼辛苦。
她知自己不能自私。雖然，她第一次愛的現在的這個男子，他會彈奏世間最憂傷的琴曲，有如高山流水般悠遠的氣質。她深深迷戀，是多麼幸福的時光。
淚水暗暗湧上來又咬著牙忍下去，是多麼多麼不甘心嗬，可是，爹可能真要倒了呢，自己，又怎能旁觀？
盡自己的努力為他做一些事，哪怕，一點點也好？
“陸親王的兒子最近有向你提親麼？”
謝青有點驚喜地回頭：“有，就在昨天。我還沒有答複他。”
那一刻，謝小意聽到窗外雷聲轟隆隆地響過，她卻無比清明地聽見了自己的選擇，心喪若死的平靜：“爹，我嫁。”
***
“起轎——呦——。”
清亮的一聲叫喊裏，轎夫們利索地抬起花轎，向親王府走去。
謝小意沉浸在憂傷的回憶裏，不知若在此時從轎裏向後看，她未完成的最後一次機會就可完美地完成。
————晨白一襲單薄的白衣，目光清越悲傷地目送她離開。他背著他的琴站在人群最喧嘩的地方，卻安靜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