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就赴縣,起文上省請谘。家中湊對盤費,收拾行囊。一切親友或具帖奉餞,或饋送贐禮。來來往往,倏忽間已是半月。吏房著人來說:“谘文已經到縣,請石老爺領文起程。”石峻峰領得谘文在手,就雇了一隻大船名為“杉飛”。帶了一個書童叫做“來喜”。擇日起身,又與夫人竺氏,彼此囑托了一番。這才領著蕙郎送至河岸,看著峻峰上船入艙。打鑼開船,然後回家。
卻說峻峰這一路北來,順風揚帆。經了些波濤,過了些閘壩。不下月餘,已到京都。下的船來,才落店時,就有長班投來伺侯。次日,歇了一天。第三日早晨,長班領著,就親赴吏部衙門,把谘文投訖。仔細打聽,進京者還無多人。吏部出一牌道:
部堂示諭,應檢進士知悉:俟各省投文齊集日,另行擇期,當堂麵驗。各人在寓靜候,勿得自誤。特示。
峻峰見了這牌,店裏靜坐無事,除同人拜往外,日逐帶著來喜在街上遊玩。玉泉山、白塔寺、藥王廟、菜市口,俱各走到。一日,飯後出的門來。走到一個胡同裏,看見一個說《西遊》的,外邊聽的層層圍著。峻峰來到跟前,側耳一聽,卻說的是劉全進瓜,翠蓮還魂一回。峻峰自思道:“無稽之談,殊覺厭聽。”往前走去,到了琉璃場前。心中觸道:“這是天師府舊第,昔日天師在京,此地何等熱鬧?目今天師歸山,落得這般蒼涼。天運有升沉,人事有盛衰。即此可以想見一班。”憑吊了一會,嗟歎了幾聲。遂口詠七言律一首,以舒慨雲:
景物變遷誠靡常,結廬何須飾雕梁。
阿房雖美宮終焚,銅雀空名台已荒。
舞館歌樓今安在?頹垣碎瓦徒堪傷!
古來不乏名勝地,難免後人作戰場。
詩才詠完,回頭看時,路旁一人,手拿舊書一部,插草出賣。要過來看,乃是《牡丹庭(亭)記》。峻峰想道:“此書是四大傳奇之一,係湯玉茗所作。我卻未曾看過。店中悶坐無聊,何不買來一看,以當消遣。”因問道:“這書你要多少錢?”那人答道:“要錢四百文。”峻峰道:“這書紙板雖好,卻不甚新鮮了。從來殘物不過半價,給你二百錢罷。”那人道:“還求太爺高升。”峻峰喜其說話吉利,便道:“既要看書,何得惜錢。”叫來喜接過書來,付與他錢二百五十文。那人得錢欣然而去。
峻峰回到店中,吃了晚飯。叫來喜點起燭來,把這書放在桌上。從頭看起,初看《驚夢離魂》以及《冥判》諸出,見其曲詞雅倩,集唐工穩,幽思奧想,別有洞天。極口稱道:“玉茗公真才人也!”及看到《開墓還魂》一出,鼓掌大笑道:“人氣聚則生,氣散則死。死生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死而複生,那有此理?伯有作曆,申生見巫,韓退之猶以為左氏浮誇,無足取信。湯玉茗才學名世,何故造此誕漫不經之語,惶惑後人也。疑鬼疑神,學人大病。家有讀書子弟,切不可令見此書,以蕩其心。”遂叫來喜就燭上一火焚之。峻峰在京候驗不題。
但未知蕙郎與夫人在家如何?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