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山的暮雪,無暇而孤寒,他是末世的睡蓮,悠靜而詭秘,他是獨立的山石,無邪而偏執。
他是紅如烈焰鮮血的欲望,天真而殘忍,他是晨間密林裏麋鹿角上掛著的露珠,晶瑩而易碎。
他踢踏著歡快的步子哼唱歌謠,他淺含著靜謐的輕笑攤開雙手,他喧囂地渴望著心愛的人從他這裏拿走一些滾燙赤誠的愛意,他又不動聲色地等著心愛的人布入自己的危情陷阱。
他是愛意癲狂的瘋魔,他是幽秘毀滅的安靜。
他是人人口中那個得而誅之的鬼物,他也是隻有他自己認識的,天真的阿遲。
他步子輕飄飄,如同靈巧的貓,掠過了寂靜的長夜,又劃破圓滿的月,他在停留在清泠冷的泉水邊,聽了一曲水擊石清泠泠天然的奏樂,細細回味了略帶槐花香氣的那年夏季。
他記得,那一年,小師姐被石鳳岐行刑三百鞭,他與南九保護著小師姐離開那個令她痛不欲生的地方,也是路過一條小溪,那時候,小師姐一定不知道,他的內心,滿是歡喜。
終於,她要離開石鳳岐了,不是麼?
雖然,她在溪水邊幾近懇求一般地要自己離開她,但是小師姐啊,你如何會知曉,那是腐爛我靈魂,敲碎我肉體,我都不可能會同意的事情?
我隻想留在你身邊,但是好可惜,你從來不在意。
他似想起了什麼事,在晨曦中澄澈如琉璃的琥珀色雙眸一點點染上哀愁,漂亮的少年變得憂鬱而傷感,他蜷縮著身子蹲在泉水邊,迷茫而無辜地看著泉水潺潺輕響,慢慢攤開了掌心,掌心裏是一個小巧可愛的玉瓶。
玉瓶在他手心裏滾幾滾,圓乎乎的可愛。
彈掉了玉塞,略帶清冽花香的羽仙水在瓶子裏晃一晃,甜絲絲的沁香。
瓶身稍傾,絲滑的水線妙曼地滑至瓶口,冷津津的清亮。
“遲歸。”
他厭極這聲音,所以眉頭輕皺,乖戾得有些暴躁,像是個易怒的孩子,怨憤地看著溪水對岸:“你為什麼活著呢?”
“因為不能讓你這樣的人得逞啊。”石鳳岐踩過潔白無暇的積雪地,鴉青色的袍子在他身上迎風鼓動,他帶著從容的笑意:“遲歸,你呢,又是為什麼要殺我?”
遲歸低頭輕笑,兩指捏著那瓶羽仙水,聲音輕緩:“石鳳岐你一向聰明,怎麼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
他抬起眼,瞥了一眼石鳳岐:“不過我說過的,你不如我聰明。”
“我們七人中,沒有人比你更聰明,非池曾說,遲歸之智,為七子之最,我一向很相信她的話。”石鳳岐笑著走到泉水邊,探手掬了一捧泉水喝了一口,似是看不見遲歸手裏握著的羽仙水。
兩人相隔不過一丈遠,曾經便是氣質不同的二人此時區別更大,石鳳岐身上的氣定神閑,從容有度,已如韜光養晦,深不可測的帝王,而不知為何,遲歸的模樣,竟跟當年別無二樣。
“石鳳岐你知道嗎,我的手隻要一顫,這下遊幾十萬的人,就都可以變成我的人。”遲歸笑看著他,“那幾十萬人將所向披靡,小師姐便是想用琴弦之技再對付我,也會無用,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我曾跟小師父說,若我有羽仙水,我便擁有一隻無敵的大敵,活生生踩,也可以把你踩死。小師父真單純,他都不知道,羽仙水從來都是在我手上的。”
遲歸說著笑了一下,歪頭看著石鳳岐:“小師父是你害死的,你知道嗎?”
“願聞其詳。”石鳳岐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遲歸卻怪異一笑:“不想告訴你,你又沒資格知道。”
石鳳岐失笑出聲,站起來拍了拍衣衫:“沒用的,你這瓶水倒下去,也害不到任何人,你沒發現,水位越漲越高了嗎?”
遲歸低頭看了看,泉水果然已經要漫過岸邊,他皺眉:“你在下遊截流了?”
“嗯。”石鳳岐點點頭,“便是料得到你狗急跳牆,最後會來這一手,所以早作準備了,不過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來得晚了些,我還以為你會忍不住更早一些動手。”
石鳳岐挑挑眉,似是恍然般:“也對,你十多年都等得,不會急在這一時,你一向擅忍能藏。”
遲歸將羽仙水收回握在手心裏,遺憾地站起來,長歎聲氣:“這是你想到的,還是小師姐想到的?”
“讓你失望了,是我,不是你小師姐,她根本懶得動腦想你的事。”石鳳岐抱胸看著他,倒也是佩服,都這般時候了,遲歸沒有半分落魄之感。
遲歸眼中有些失落和寂寞,抬起頭來看著上空,喃喃著:“小師姐是這樣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