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晚餐 (1)
餐廳設在他方才進去過的那幢建築物裏,等莫裏斯跟著迪克斯梅和熱納維也芙走進去時,飯菜已經擺好,但人還未到。
不一刻工夫,他便看見賓客魚貫而入,共六人。
他們的外表個個令人賞心悅目,多數是年輕人,穿著流行服裝,其中有兩三位甚至穿著時興的短上衣和紅色無簷帽。
迪克斯梅列數著莫裏斯的各種各樣頭銜以及他的優秀品格,把他介紹給各位。
過後,他轉身麵向莫裏斯,說道:
“您已經看見所有在生意場上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了,林代公民,”他說道,“虧得我們這個世道,也虧得消除階級差別的革命原則,我們大家都能生活在平等的神聖原則之下了。每天,我們有兩次在同一餐桌上相聚,我很高興地看見您也願意與我們一起用便飯。行啦,吃飯吧,公民們,吃飯吧!”
“呃……莫朗先生呢,”熱納維也芙怯怯地問道,“我們不等他了嗎?”
“啊,倒是真的,”迪克斯梅答道,“林代公民,莫朗公民我已經向您提過了,他是我的合夥人。可以說,他是負責我們生意上的內當家。他起草公函,保管帳目,結算發票,支付或收取現金,因此,他比我們大家都忙。所以他有時會遲到。我這就派人去找他。”
這時,門開了,莫朗公民走進來。
此人是個小個兒,長著棕色頭發,濃濃的眉毛;綠色鏡片的眼鏡後藏著一對黑色眼睛,那眼鏡如同因工作勞累,目力受損的那些人戴的,但它仍射出炯炯的目光。他剛說話,莫裏斯就辨別出那既溫和又威嚴的聲音,在剛才有關如何處理他的爭辯中,他始終堅持從寬發落的;他穿著一件大鈕扣棕色外套,白絲綢內衣,在晚餐時,他用手不時地壓著內衣精致的飾邊,就因為他是製革商,所以莫裏斯特別欣賞他那隻白嫩的手。
眾人就座。莫朗公民坐在熱納維也芙的右首,莫裏斯坐在她的左首。迪克斯梅坐在他妻子的對麵,其他賓客圍著橢圓形的餐桌各就各位。
飯菜很精美。迪克斯梅有著工業家的胃口,殷勤地盡主人之誼。工人們,或是像工人的那些人,在這樣的氣氛中,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莫朗公民很少說話,吃得更少,幾乎不喝酒,難得笑一笑。也許莫裏斯對他的聲音印象至深,很快便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感。他隻是猜不透他的年齡,而且為此困惑不安:有時他看他有四十到四十五歲光景,有時又覺得他是一個年輕人。
就座時,迪克斯梅認為有必要對他的客人作出解釋,說明為何他把一個外人接納進他們的小圈子來的。
他裝出天真,不會撒謊的樣子說了一通。來賓似乎對他的說法並不苛求,因為盡管製革商在解釋引入年輕人時措詞笨拙,但他那番道理仍然讓大家信服。
莫裏斯驚訝地看著他。
“憑良心,”他心裏想道,“我想我是弄糊塗了。三刻鍾之前那人還眼露凶光,氣勢洶洶地拿著長槍追蹤我,想把我殺掉,現在是同一個人嗎?現在,我該把他當成英雄,還是凶手呢?活見鬼!喜歡皮貨的人真怪!”
莫裏斯作這一番內心獨白時,他內心深處同時深深地交織著痛苦和快樂兩種情感,年輕人說不出現在他究竟是喜還是悲。他最終還是呆在這位美麗的陌生女人身邊了,他把她找得好苦喲。正如他幻想的那樣,她果真有著一個溫馨的名字。他在她身畔,幸福無比,飄飄欲仙;他傾聽著她的每一句話,而且隻要她說話,她那顫音就在他的內心深處引起共鳴,可是眼前的景象使他的心碎了。
熱納維也芙還是他與她邂逅時的那樣:暴風雨之夜的夢境並未被現實摧毀。她的確是個高雅的女子,目光憂鬱,情操高尚;與那聞名於世的九三年的前幾年常見到的情形一樣,她本是一個卓越不凡的姑娘,由於貴族失勢,家道中落,不得不屈嫁給商人、資產階級。迪克斯梅似乎是一個好人,他肯定是富有的,他對熱納維也芙的態度就好比是以她的幸福為己任似的。可是,這副好心腸,他的財富,他那份殷勤與體貼是否就能彌補妻子和丈夫,一個閑情逸致的嫵媚少女和一個忙於做生意、外形粗鄙的男人之間巨大的差異呢?熱納維也芙以什麼樣的情感來填補這個深淵呢?……天哪!莫裏斯與她不期而遇的事實可以說明一切了:用愛情。所以說,他該堅持最初對這個少婦的判斷,也就是說,他遇見她的那天晚上,她是去會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