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第一節

(一)

安棉的內心如懷小鹿亂撞,手指顫抖著按下一串電話號碼。她已經好久沒有和九朵聯係了,其實不是不想,而是每次九朵都會說很忙要去表演。然後,安棉就總是在電視裏看著九朵精致的容顏,還特別喜歡在午夜的時分連續不斷地聽著她的新歌。

近半年來,九朵的名氣越來越大,她的歌聲已經征服了一大批狂熱的聽眾。

而安棉呢,終究還是恢複成循規蹈矩的女孩,隻是不再那麼沉默無言了。陸羽良離開以後,她逐漸定格為一名專業的寫手。用文字來回憶,用文字來安慰,用文字來忘卻。如此反複的生活常常會逼厭得人喘不過氣來,但是安棉努力去習慣,一直等到她預料之中的婚姻。

蘇半夏的求婚並沒有驚天動地的過程,隻是因為安父淡然地說了一句,半夏啊,我老了,沒有精力去照顧棉棉了,也沒有精力去打理生意了。於是,蘇半夏緊握著安棉的手,畢恭畢敬地說,安伯父,我會和棉棉盡快結婚的。

這算求婚嗎?安棉也不知道。但是她沒有接受也沒有反抗,結果卻還是隻能是接受。

“嗬嗬,早就猜到你會和蘇半夏結婚的。"九朵習慣安棉的逆來順受,她一早就知道結果,"棉棉。蘇半夏是活在你文字裏的男人嗎?”

蘇半夏嗎?他的微笑無處不在,似乎可以容納下整個盛夏。可是,裏麵卻全是世俗的成分。安棉常常說,蘇半夏,你不要跟我笑。你知道嗎?你很俗氣。蘇半夏卻不在乎,仍舊把她當成掌心上的小公主。捧著,憐著,寵著,愛著,從來不曾倦怠。

安棉隻能失望地說:“九朵。蘇半夏活在我的文字裏,但是他是壞人。”她常常描述這樣一個人,突然奪走了她的愛人。或許,那就是蘇半夏吧。她不知道陸羽良為什麼要離開,但是卻能肯定與蘇半夏有關。否則那天,他怎麼會巧合地出現在她的身後呢?可是,蘇半夏不承認也不否認。他隻是清淡地說,棉棉。從現在開始,我隻要你知道,我愛你。

九朵沉默了片刻,卻隻淡淡說了一句:“無論如何,這是你的選擇。棉棉,你應該為你的選擇負責。”

負責?這個選擇所付出的代價將是一輩子!

安棉頓時有些恍然。她不能想,一想便會陷入泥濘的混亂。隻好移走話題,“算了,再說什麼也是毫無意義的。你記得來參加婚禮就好了,我等你。”

電話掛斷。安棉大口大口的喘氣。陸羽良終於成為她心中的一個結,他人是不能提的,一提便越擰越緊,緊得她無法平靜地回歸於現實。

顯然,蘇半夏已經習慣了安棉的這種狀態,隻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著說:“邀請誰呢?好象她是你唯一邀請的人吧?好朋友?”

是的。除了九朵,安棉再沒有任何可以邀請的朋友。她頓時笑,原來在不經意之間,九朵就如同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流淌過她的前半生。她便對蘇半夏談起九朵。九朵,成為了她的驕傲。

可是,蘇半夏卻是不以為然的樣子,隨口甩了一句,“娛樂圈的人都有一股腐爛的味道。”

看來,他們終究是沒有任何共同話語的。

安棉又失望了,如一朵迅速枯萎的花。

(二)

婚禮定在秋天。是安棉喜歡的季節。她告訴蘇半夏,秋天的風最怡人。其實真正的原因是,秋天代表別離。她在秋天遇見頹敗的九朵,她在秋天遇見朦朧的藍格,她在秋天遇見純淨的秦天,她還在秋天遇見溫暖的陸羽良。

可是,這曾經的所有都要以秋天的離別為轉折,在腦海裏永遠化上永遠的休止符。她要順應父親的意思,做一個乖巧的女孩,守侯著蘇半夏一直到老死。

人來人往的豪華。婚禮不是溫暖的靠近,而是財富的結合。

站在肅穆的教堂頂端,教父抬高了聲音問:“安棉,你願意嫁給蘇半夏作為你的丈夫,與他在神聖的婚約中共同生活,無論是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順利或失意,你都願意愛他、安慰他、尊敬他、保護他,並願意在你們一生之中對他永遠忠心不變嗎?”

安棉不敢抬頭看,目光裏全都是婚紗的一片白在飄蕩。

那一聲小小的“我願意”被在場記者的讚譽聲淹沒了。他們在議論,安氏企業和蘇氏企業的聯姻,將是浮城裏最矚目的事情啊!

似乎隻有蘇半夏聽見過,她在說,我願意。他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嘴唇輕輕地往上覆蓋過。她看到他緊閉著的雙眸,纖長的睫毛上掛著難得的明淨。隨之而來,她也閉上了眼睛。

秋天是如此逼近。

安棉想,我的身邊,從此以後隻能是蘇半夏了。

(三)

一直到婚宴開始,九朵才如約而至。她穿得很隨便,似乎是想極力用簡單來掩飾住那張驚豔的容顏,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時光給予了她更多滄桑的美麗。

還沒有等安棉上去迎接,周圍便有記者叫起來,“天哪!這不是大歌星九朵嗎?!”

於是,所有的媒體便一擁而上。誰都知道,九朵是不接受采訪不出現於公眾場所的,好事的記者怎麼能放棄這個好機會呢?

安棉被無奈地排擠於人群之外,隻在不經意的一瞥,看見花童話正拿著九朵的大衣,極其平靜地站在後麵。他的臉上已經沒有棱角,平滑到失去了桀驁的飛揚。

安棉搖了搖頭,走過去微笑著說:“童話,你變了,連我都不太認識。”

“是嗎?嗬嗬,還不是認出來了。"現在的花童話,從骨子裏都帶著一股謙和,"棉棉,實在是對不起。九朵上午做了一個活動,所以就來晚了。”

他居然會道歉了。安棉怔怔地,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尷尬被九朵的一聲怒吼所打破。她一把推開了麵前的記者,徑直聲明道:“我是安氏企業安棉小姐的朋友,我來這裏是為了參加她的婚禮。請你們拿出足夠的誠意,來祝福這對新人!”

再也沒有記者上前擁去,都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九朵才緩緩地走過來,攤開手無奈地說:“沒想到這樣還是被認出來了。”

安棉想跟以前一樣,可以馬上靠過去親近著九朵。可是礙於彼此的身份,她隻能笑了笑說:“九朵,看到你真好。”

正在這時候,蘇半夏走了過來。

安棉便介紹著:“半夏,這就是九朵。”

蘇半夏抬眼望了望九朵,卻沒有跟她問好。隻徑直俯在安棉的耳旁說:“棉棉。去換上另一套衣服,我們該去敬酒了。”

無奈之下,安棉便提了提裙子,欠著身體說:“九朵,我先去敬酒了。等會你別走,記得要等我哦!”

望著安棉遠去的背影,九朵突然感覺到時間的荒蕪。她已經要結婚了。當年那個事事依靠於她的女孩,終於變成女人了。可是她自己呢?卻還是如同湖泊上的浮草,沒有一個可以尋找到的彼岸。

花童話輕輕地提醒著,“九朵,該入席了。”

九朵回了過神,望著花童話那張被歲月磨到虔誠的臉孔。

離開的那夜,有一場突如其來的私奔。花童話說,他要帶她離開。九朵說,不行,我還愛著陸羽良。花童話說,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九朵說,因為你對我付出了太多。花童話便給了她一個承諾。他說,九朵,我願意用盡生命所有的力量,來扮演陸羽良的角色。

九朵便放棄了。她想,陸羽良啊,他愛的是安棉。既然有一個陸羽良的影子,那麼我又何必苦苦糾纏。於是,她便放棄了在離城的所有,跟隨著花童話到處漂泊,尋找著所有與音樂有關的地方。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花童話成就了耀眼的九朵。表麵裏輕浮的他,其實在心中藏著一個巨大的音樂世界,然後他把全部都給了九朵。他虔誠地說,九朵,我把我的世界都給予你。但是,請你讓我做你的彼岸。

可是,他是她的彼岸嗎?九朵是浮草,永遠沒有方向感。

第二節

(一)

婚禮上的相遇後,便是匆忙的告別。

一個月的蜜月時光,安棉選擇了去法國。隔在大洋的千裏之外,她時常踮著腳跟看到青鳥飛過尖尖的教堂,便打電話告訴九朵:“九朵。你知道嗎?這個遙遠的國度,總是讓我想起你曾經是那麼的熱愛畫畫。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畫了彼岸花。”

電話那頭依舊是劇烈的音樂聲,似乎是一支鬱鬱不得誌的搖滾樂隊在呐喊。等到間奏的時候,九朵才回答:“棉棉。你知道嗎?彼岸花是災難的預兆。你說,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語氣裏居然有淡淡的哀愁,又一個與眾不同的九朵衍生出來。

突然之間,安棉卻找不到合適句子來回應了。太多的時光,終於將她和她的關係無限地拉長。在婚禮上的重遇,她們都感覺到彼此之間的陌生。一個輕柔如水的貴族女子,一個堅韌如鋼的平民女子。當身份發生一個輪回時,她們的關係還能如從前一樣嗎?她便隻能信誓旦旦了,“九朵,無論未來會如何,我都願意記得你。”

是的。所有的美好都曾上演過,但是終究還是會落幕的。所以,隻能狠狠去記住。

掛斷電話的時候,蘇半夏剛好從浴室裏出來,隨口問道:“她就是九朵?”

安棉點了點頭,卻冒出一句無法掌控問話,“那麼,你愛上她了嗎?”

蘇半夏愣了愣,發稍上墜下水滴,蔓延過身體。接著便是笑,他揉揉安棉的頭發說:“小傻瓜。”

安棉不說話。她的感覺還是跟多年前一樣,總是認為所有人都會愛上九朵。

見安棉一直沉默不語。蘇半夏便扳過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棉棉,你知道嗎?從第一眼開始,我就不喜歡九朵。因為我覺得,她給你下的毒太深了。棉棉是高貴的公主,九朵是荒野的浮草。你知道嗎?”

這樣的話語,讓安棉覺得熟悉。

是秦天,他把這層意思以另外一種形式隱隱地表達出來。在臨死的時候,他說過是他叫九朵故意遠離她的。可是安棉卻願意相信蘇半夏會改變看法的,就象秦天一樣,到死都還進行著最後的歉意。那一句“對不起”,是不是代表他已經肯定九朵了呢?

安棉也懶於辯駁,隻散散地說:“蘇半夏,你錯了。”

蘇半夏沒有再辯解,隻是用雙手在安棉的身體上不斷地摸索著。這樣的姿態,讓安棉的呼吸有些急促。這一刻是早先就該預料到的,她卻突然感覺到莫大的恐懼,仿佛有噩夢裏有團黑色的東西沉重地壓了過來。想逃離,她便大叫著掙紮,用力地推開他。

蘇半夏沒料到安棉會有這樣的反應,卻還是沒有停手,隻是竭力地讓自己溫柔一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壞了她。可是逐漸的,安棉卻不再反抗。她抱著雙膝,蜷縮成了一團,淚水嘩嘩嘩地往下留。

蘇半夏終於無法再強迫她,隻好停止了下來,捧著她的臉問:“棉棉,怎麼了?”

安棉害怕地望著他,柔弱的眼神裏帶著淚光,沒有任何的言語。

這樣的沉默卻勾起蘇半夏的巨大心疼。他突然又抱緊了她,溫柔地說著:“棉棉,我不碰你了,我不碰你了。我答應你,會等到你真正願意的那一天。”

終於,這個蜜月旅行變得極度沉默起來。

安棉和蘇半夏,保持著表麵上的恩愛,牽著手穿越過很多座古老的城堡。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穿越過他們的耳際。可是到了夜裏,他們還是在同一張床上天各一方。彼此之間,一直被艱澀沉默所阻攔。

(二)

九朵又失約了。

回國的前一天,她承諾於安棉,棉棉,當你下飛機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會是我。可是,來接機的人卻是花童話。他恭敬地上前說:“棉棉,九朵臨時有些事,要等會才到。”

安棉的臉色突變,卻也還是溫和的微笑。她沒有敢看蘇半夏,因為她怕他在嗤笑。昨天夜裏,她對他念叨了千百次。你知道嗎?九朵說會第一時間來接我。

花童話真的變成紳士了。語氣裏總是帶著謙詞,走路時會微微躬著腰,還會主動幫安棉提行李。可是這卻是讓安棉覺得不自然的。她總覺得,他是在演戲。太蹩腳的戲,讓人覺得倒胃口。她還是喜歡以前那個飛揚跋扈的花童話,時時以凜冽的態度與九朵對抗。可是,一切都被時光折磨得麵目全非了。

“童話,九朵……不,是你們會留在浮城嗎?”這是好久都想問的問題。安棉不敢直接問九朵,隻好試探著問了一下花童話。

花童話笑了笑,說:“不會吧,九朵不願意呆在這裏。她說,這個城市的記憶總是與死亡有關。”

“嗬嗬,她太在乎過去了。我都快忘記秦天了。”

花童話便倉促了,抓著頭發道歉著:“棉棉,我不是故意扯到秦天的……”

“沒事的。我說了,我都快忘記了。"突然之間,安棉的神情變得堅定起來。她選擇了有蘇半夏的生活,就不應該對過去和未來有任何眷戀了吧。她不想跟明珠一樣。便轉移了話題,"那麼,你不要回去看看你的父親嗎?”

提到花父,花童話還是持著以前的倔強,刹那之間的眼光裏有著曾經的味道。他一字一頓地說:“棉棉。那個男人,我將一輩子不認從於他。”

安棉不敢勸服,有誰能原諒殺死母親的父親呢?可是,前些日子在偶然的聚會裏見到花父時,她是真的心疼了。三年前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已經變得形銷神毀了,眼睛裏時時被灰暗所彌蓋。而此刻,她卻隻能站在同情之外,輕微地說:“童話。他都老了。”

花童話的肩膀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卻是兀自走出了機場,再也沒有回頭跟安棉說過一句話。

有些疼痛,無時不刻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一旦觸及便不可收拾。

(三)

三個人出了機場大門,卻看見九朵在不遠的地方。大大的墨鏡蓋住了她的半張臉,卻依然可以感覺到那犀利的目光,直投落在一個年邁的男人身上。

兩人似乎是在爭吵,九朵的半張臉漲得通紅。

安棉和花童話相視一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在他們正要走過去的時候,那個男人揚起了巴掌,在九朵的右臉上落下響亮的一記。墨鏡被甩到地上,砸成了一地碎片。

機場所有的行人都停止了匆忙的腳步,然後便有人大叫起來:“這不是九朵嗎?”

一層一層的人裹上去,隔斷了安棉的視線。柔弱的她撥過人群,極力地想擠進去。那個老男人為什麼要打九朵?她來不及去想,隻是想拉著九朵脫離這裏。可是她終於發現,她還是跟年少時一樣無助。九朵即使再疼,她也成不了止痛片。結果,她反而被人群淹沒,跌落在地上。

“你們都給我讓開!"聲音洪亮而粗暴。十年前的花童話又回來了,他徑直推開了重疊的人群,守護在九朵的身邊,掐著那個老男人的肩膀質問:"老頭,你的膽子倒是不小!”

顯然,那個老男人被花童話的氣勢怔住了。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放了他!”九朵仿佛沒有經曆過剛才的一記耳朵,神情鎮定自若。

“九朵……”花童話的聲音嗚咽成了一條細微的縫,手卻還是鬆開了老男人的肩膀。接著,老男人就灰溜溜地擠出了人群。隻留下滿場議論聲。

花童話掀起大大的風衣,把九朵裹在了裏麵,便低著頭擠出了人群。

蘇半夏也扶著腳部受傷的安棉,四個人一起上了車。

還沒等安棉問起,花童話就徑直問道:“九朵,那個男人是誰啊?”

九朵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語氣淡然,“他非要我給他簽名。我不願意,便吵起來了。”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她是在敷衍。但是,花童話不說,安棉也不說。最後,卻是蘇半夏說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拿一個蹩腳的謊言,把我們都當傻瓜!我最討厭你這種總是自以為是的女人了!”

九朵愣住了,通過後視鏡直直地望著蘇半夏。

安棉被嚇了一跳,用力地拽著蘇半夏的袖子,慌亂著解釋著:“九朵。不是的……蘇半夏不是故意的……”

片刻的凝視後,九朵又恢複了高傲而冷漠的姿態,極其清淡地甩了一句:“我高興,你管不著。”

蘇半夏沒有理會,直接對司機說:“司機,麻煩你在前麵停車。”

戛然而止的聲音後,他一把抱著安棉就下了車,轉身之前又回頭說:“我討厭你對待棉棉的惡劣態度。”

安棉掙紮了一下,身體卻被更大的力量所控製,便隻留下一個楚楚可憐的眼神給九朵。

九朵沒有理會,隻是低著頭,望著墨鏡上麵長長的裂口。然後是遙遠的距離。她聽不到安棉在說什麼。仰起頭來,眼睛被刺得生疼。

似乎是在喃喃自語,似乎又是在問花童話,“你說,是我又讓棉棉受傷了嗎?”

第三節

(一)

這個春天很美。“摩凡陀"成為C城裏最富麗堂皇的一朵花,還是開在繁華的煙漠街上,與對麵的"烏托邦”遙遙相對。

誰也沒有想到,有人會接手這個充滿太多殺戮的場所。他們說,“摩凡陀”裏藏著詛咒。

是九朵。

精致的請柬上,九朵裹著輕曼的紫絲巾,上麵鑲嵌著耀眼的晶片,長長的披肩漫過了腳尖。添一個憂鬱成傷的眼神,便把她幻化成海上的美人魚。

安棉看得出神。她還記得,九朵曾經在黑夜裏隻穿著黑色胸罩大聲咆哮,“你以為我不想穿美人魚的衣服嗎?你以為我不想呆在'烏托邦'咖啡廳嗎?你以為我不想安分守己地去涅瓦塔大學嗎?可惜我不是安家大千金,我不是的!”原來她一直都沒有釋懷於過去,而是深深地銘記在心裏,然後努力把幻想與奢望變成了現實。

蘇半夏亦看出了神。他不喜歡九朵,但是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的眼神裏藏著一種無法抵擋的誘惑,會讓人墮入憂傷的深淵。可是,他卻又多了一份擔憂,因為安棉會淪陷得更深。他要的安棉,是城堡裏的公主,永遠隻能擁有快樂。

於是,蘇半夏收回了眼神,極力排斥著說:“棉棉。我們不要去參加了。與她保持距離,或許會讓你的生活更加平靜一些。”

這個無理的要求成為了導火線,那是安棉第一次跟蘇半夏吵架。她仰起臉,露出一臉的倔強,憋足了勁說:“為什麼總是要我離開九朵?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這樣的反應讓蘇半夏有些猝手不及了。其實他一直都清楚,安棉都在內心裏始終以冰冷的姿態抗拒著他的一切,可是既然這樣,她還是會在表麵裏做出柔和的表情,甚至對他淺淺的微笑。那樣的一個微笑,便讓他可以歡喜上一整天。

今天,安棉卻因為九朵跟他動怒了。

這讓蘇半夏感覺到一種脅迫感,九朵似乎是比陸羽良更厲害的情人,會在舉手投足之間奪走安棉。是的,他太愛安棉了,愛到不允許任何人可以超越他在安棉心中的分量。她是他的公主,那麼,他就要當她永遠的王子。

但是,蘇半夏卻還是和顏悅色的樣子。無論任何時候,他都習慣對安棉做出微笑。因為他怕,如果他都不開心了,她一定會逃離。所以,他把安棉的責怪埋在心裏,還是笑著揉揉她的頭發說:“小傻瓜。”

(二)

最終,蘇半夏還是順從著安棉,跟著她出席了“摩凡陀”的開張儀式。

整個儀式裏,蘇半夏都帶著冷峻的表情,尾隨於安棉的身後。他不說話,隻看著九朵一直笑,大大的剪刀穿過紅禮帶的時候,金屬的光芒剛好折射在他的眼睛裏。他被刺得生疼。

現在的“摩凡陀",與兩年前的"摩凡陀”有著天壤之別。

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與嘈雜的氛圍,隻有一些有著青澀容顏的少年,抱著吉他在耀眼的鎂光燈下憂傷的唱歌。突然之間,安棉就覺得這些少年象極了曾經的九朵,彷徨無依,在音樂裏變換著人生的方向。那些幹淨的聲音,讓她常常沉溺於似水年華的憂傷裏 。

大廳之間,九朵成為千回萬轉的女子。時而與媒體們過招,時而與歌手們交談。但是隻有在跟少年們說話時,她才是最認真的。她對安棉笑著說:“棉棉,你知道嗎?他們有些是從聖瑪孤兒院出來的。隻要是孤兒,都會有著致命的漂泊感,所以我要守護他們。”

漂泊感。安棉害怕這三個字眼。漂泊是一種宿命,隻要沾染便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九朵才會複製漂泊,用如出一轍的模式演繹相同的事,無休又無止。她能感覺到,她們的生命會相連一生,但是卻不會得到永恒的安定。

蘇半夏卻不識時務打破了兩人的對話。他輕言而落,“你什麼時候離開浮城呢?”

九朵長籲了一口氣,隨手點了一支煙,揚著嘴角挑釁道:“我決定不離開了,又如何?”

蘇半夏正要發作的時候,花童話卻走了過來。他穿著黑色的燕尾服,象極了吻醒睡美人的溫柔王子。隻是輕微的提醒,“九朵,去換衣服吧,馬上就輪到你唱歌了。”

九朵點了點頭,摁滅了煙頭。甩下一個犀利的眼神,留給蘇半夏。

安棉還看見,她的掌心掠過花童話的手背,很輕很輕。然後,花童話笑了,很幸福的樣子。

燈光暗下來。舞台暗藍色的光芒所籠罩,背景裏有波浪在湧動,水與水的拍打聲占據了所有人的聽覺。然後,洶湧又從聽覺轉移到了視覺,所有人同時都在九朵的容顏裏敗下陣來。她真的變成了美人魚,紫色的魚尾在高腳椅下憂傷的搖擺。她化著落寞的蝴蝶妝,輕閉雙眸,嘴唇微啟,流溢出世間最寂寞的聲音。

是一首新歌,《聽說愛情微笑過》:"

深夜裏共你纏綿,醒來卻是影象盡逝,

你的雙手溫柔拋棄,指尖隻留嘩然冷寂。

此夢我又走失,遊離在刹那的愛戀回憶。

縱思念漫天飛揚,湮沒繁華,燈影疏離。

朦朧中,你的微笑摁滅我的煙蒂,

牽過的手是否還有親吻的痕跡。

我們曾揚花飛絮,看盡那世間滄桑。

為何所有,如夢一地落花。

我們曾千山萬水,飛越彼岸塵埃,

為何所有,隻成一場喧嘩。

夢醒來孤身哭泣,鏡中早已容顏蒼老。

我的雙手徒然無力,挽留已成風中擁抱。

此愛我已流離,曾經在淚水中蒼白微笑。

任疼痛肆無忌憚,侵襲過往,天涯冷暖。

模糊裏,你的背影淋濕我的雙眼。

走過的路是否還有溫暖的餘味。"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定的時候,安棉的心都快碎了。眼前仿佛有一片美麗的海,五光十色的泡沫在風中搖曳,直至破碎成空。九朵就是住在泡沫裏的美人魚,在陽光最盛世的時候,終於消失無蹤了。

掌聲轟動。

在場的每個人都被聲音所感動了,如她在“兩生花"樂隊的演出一樣,有人哭了。更重要的是,蘇半夏感覺一種更加脅迫的感覺。他頓時有些惆悵,九朵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時而凜冽得刺疼人心,時而憂傷得讓人憐愛。連他都禁不住,捏了一下安棉的手,輕微地說:"棉棉,她是在用心唱歌。”

歌聲結束後,還有水流的聲音。

九朵撩起紫色的裙尾,微笑著說:“感謝所有來'摩凡陀'的記者和朋友。在這裏,我想告訴所有人--'摩凡陀'的重建,將是為了所有有音樂夢想的人。還有,我要感謝一個人。他為我失去了生命中的所有,還付出了生命中的所有。真的,我很感謝他。”

掌聲再次覆蓋。

她說的,應該是花童話吧。安棉在最暗處的角落裏搜索到花童話的臉,是溫柔的明媚的幸福的表情。還好,九朵終於學會了對生活感恩。隻有對生活感恩的人,才會擁有更多更多的幸福。

安棉笑了。九朵笑了。花童話笑了。蘇半夏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三)

人群終於散去。

四個人有了難得的安靜。圍在一張桌子上,點起心形的蠟燭,加一瓶紅酒。隻幾杯交錯,他們也忘卻了彼此之間的過去與隔閡,成為了醉意中最真實的人。

中途看到花童話離場,安棉放下酒杯,借口說去衛生間跟了出去。有些事情,她還是必須得說的。聽父親說起,有好幾次的辦案中途,花父都心髒病突犯了。她想,無論如何,花童話是他的兒子。

可是意料之外,滿臉幸福的花童話一聽到花父的名字,便又變得冰冷起來。他甚至有些遷怒於安棉,抓著她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棉棉,我最後一次告訴你,請不要在我的麵前在提起那個男人的名字!”說完,便絕裂地離開了。

安棉木訥了。然後又感覺到,花童話在骨子裏還是憂傷的。心懷仇恨的人,怎麼能真正幸福呢?那麼,也隻能希望九朵能去解開這個結。

可是,九朵並不知道。兩個疼痛的人在一起,永遠無法彼此治愈,隻能相互擁抱著去逃避。她還是有著抽煙和酗酒的惡習,用各種絕望的方式來掩飾內心的悲傷。

而在酒桌上,蘇半夏卻突然奪過了她的酒瓶,試探說:“九朵,我想請你到離城,當我在那邊公司的代言人,好嗎?”

九朵似乎有些醉了,倒扣了酒杯,高高地仰著腦袋,孩子一樣地問:“為什麼?”

“你是知道的,安氏企業和蘇氏企業已經合並了。"蘇半夏輕而易舉地做了決定,在事業上他一向都是果斷利索的,"這件事,肯定是對你有好處的。”

九朵大笑了起來,聲音卻依舊孩子一樣地問:“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讓我從棉棉的身邊離開。我告訴你,我不要,永遠都不要!”

其實,九朵的意識裏是清醒的。她知道,蘇半夏和秦天一樣寵愛著安棉,都想給安棉一個純淨的世界。而在他們在內心裏,永遠都認為她是異端世界的女人,所以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離開安棉。

蘇半夏有些慍怒,可是他還是沒有生氣。笑著留了一句:“如果你不答應,你一定會後悔的。"說完,便朝著安棉的方向走去,拉著微醉的她,溫和地說:"棉棉。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九朵醉了。隔著玻璃杯子,看到重重疊疊的兩個影子,在視線裏跌跌撞撞地消失。

安棉以為,蘇半夏對九朵釋懷了。可是在回家的途中,當她談起九朵的時候,蘇半夏卻依舊堅持著說:“棉棉,我可以不排斥她。但是並不代表允許你接受。我依舊堅持我的預感,九朵會毀滅你的。”

安棉無言以對,卻是心生疑問,男人也會有莫名其妙的預感嗎?

第四節

(一)

時隔三年,九朵又回到了安家。她站在豪華依舊的門口,突然喪失了對時間的把握感。十年前的影子好象還很清晰,她剛經曆過孤獨與絕望,卻被命運拉扯著又跌入了另外一個生存的空間。一直到十年之後,她終於又回來了。

安父正轉著輪椅往書房裏走時,看到了容顏豔麗的九朵。他差點沒有認出她來,可是記憶卻還是被她的眼神所喚醒。象極碧嫻的眼神,神情卻是過於倔強的固執。

九朵微笑了,沒有說話,上前把他推進了書房。其實,她從來沒有埋怨過這個男人的暴戾。隻是安棉把親情想得太過於簡單。親情是唯一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沒有任何人或事物可以替代的。

歡喜的還是安棉,她沒有想到,九朵會主動地回來。她拉著她到她們曾經相擁而眠的臥室,窗台上還有九朵長期翻牆外出留下的痕跡。華麗的小屋裏,她們還是如同十年前的沉默,隻是緊緊地拉著手,仿佛就已經跌落到曾經的年華裏。

長久的沉默之後,九朵輕描淡寫地問:“棉棉,你愛蘇半夏嗎?”

這個問題,其實安棉也思考了很久,但是她的答案永遠都是迷茫。她隻能無奈地說:“愛與不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很在意父親,所以我要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

“嗬嗬。"九朵笑了,扭過頭說,"棉棉。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希望你能和陸羽良在一起。你和他,就象文字裏的愛情,讓人心生美好。”

安棉歎息了一口氣說:“九朵,明珠死了。”

然後,她把明珠的故事講給九朵聽,一字一句講到哭泣。

九朵沒有哭,她隻是若有所思地說:“早就知道,這個女人也有著故事。”

門鈴響起,是蘇半夏回來了。

離開臥室的時候,九朵突然拉住了安棉的手,輕輕地說:“棉棉,我在菊花鎮看見陸羽良了。'兩生花'大劇院,如果想要原因的話,你就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