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微輕車熟路將外套脫下掛好,用腳找一找,換上了拖鞋,它們甚至依然合適得要命。

顧明輝站在門邊,看著眼前這個被他追捕了一年的細長黑影,突然變得難忍了,不論是情欲還是困惑。他就走上去用兩條手臂箍住她的腰,狠狠將她鑲嵌在自己的胸口,他知道她痛因為他也痛,然後他慢慢在她耳邊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呢?顧明輝自己也不清楚。是追究她為什麼突然從這個房間裏消失(消失的方式幾乎不像是消失,而是幻滅)?還是,追究她為什麼今夜這樣順從就回來(回來也不像是回來,而是從未離開)?這個女人曲線清晰,但全身都是盲點,他必須全然地扒開她,扒開她才有答案,也許仍然沒有,但那已不重要。

亦微在黑暗裏“嗤”的一笑,帶著鼻音,甚至不屑回答,隻將嘴唇濕濕軟軟地湊過去,尖細的牙齒咬了他的耳垂。有一點痛,但足夠了,要點燃顧明輝,這一點痛就足夠了。

到她真回答這問題的時候,他卻隻顧跟她咬身咬耳解決著自身的腫脹,她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見。那時雪已停了,窗外傳來細弱的貓叫,一屋清寂之光。也許是幻覺但亦微看到天花板上停著一隻好大的蛾,她就望著那隻蛾,抓著顧明輝律動的肩胛突然說了,“我不喜歡感情上拎不清。”然而,要那麼純粹來做什麼?一切都是拎不清的,人一純粹,就很寂寞。

所以你看,江亦微不喜歡感情上拎不清,但姿勢是熱烈的,比從前熱烈太多,乃至透著無恥了。在情欲的巔峰,她像是獨自一人無法承受它,麥浪般向他伏下來,像征服也像求助,這樣,他的肩頭就承接了她的臉,是濕的。

不久亦微托了清容找到新的落腳處。

在河邊,貨倉改建的出租屋,大部分仍堆放著不知年的存貨,留下不甚寬闊的空間住人,上下兩層各一戶,不那麼嚴格來講,正是時下流行的LOFT,而且便宜,因為偏僻。

當天清容有通告,是程森帶亦微去看的房,兩個人沒什麼話講,但因都是這樣的本性也不覺尷尬。一路上人煙荒疏,亦微的心事愈發重了。顧明輝發現她在找房子,前日吃飯時問起來,想知道為什麼。她真想告訴他因為他用以藏嬌的金屋從來不是個秘密。至少,他的妻知道。他的妻曾靜靜地上來,在靠窗的那張米白沙發上坐過,喝過茶,帶著尊嚴帶著卑微,更或者,也無所謂尊嚴也無所謂卑微。

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亦微仍記得好清楚,那個女子不是來鬧的,肢體中沒有敵意,目光中甚至也沒有好奇,她來隻是來展示她自己,展示她因懷孕而粗苯的身體,母鴨般難看的步態,麵孔上的蝴蝶斑還有嘴角跟鼻梁的青腫,展示一個被揍過的孕婦,一個被揍過的妻。用得著鬧麼?她的存在本身就夠讓人難受了。

亦微那天沒課,恰好做了茶索性與她一道喝,明明是兩個勢同水火的女人,偏偏都肯跟對方坐在一起靜靜喝一巡茶,望一望陽台上的花,閑扯兩句。而她走後亦微就想,喔,就是她呀,就是她的存在令江亦微和顧明輝產生了那種無法無天的錯覺,以至於做起愛來都特別生猛,好像一起反抗了什麼似的?真的至於麼?深想起來太沒意思。要跟這個女人搶男人?搶來做什麼呢?讓他也打她?江亦微在心裏簡直笑得花枝亂顫。

是在那一刻她覺出整件事的無聊,於是轉身走了。

這些她是不會告訴顧明輝的,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