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車來走不多幾步,亦微便聽顧明輝在身後叫她的名,回頭時見他已追過來,手中拿著她的圍巾。

亦微這才察覺頸項間冷颼颼的有風,便縮一縮肩頭,伸手去接。顧明輝卻沒給她,一直走到她麵前站定了,一圈一圈替她把圍巾繞在頸上。黑色羊毛圍巾又厚又暖,正是萬劫那一條。

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回事,她的心就軟下來鬆弛下來,竟也就沒有避開,隻乖乖站在路燈下由顧明輝擺布。

臨了,顧明輝住了手,靜靜端詳她一陣,待開口時,說的卻是,“亦微,那時候你多麼年輕。”

從這話裏,亦微像是聽到了什麼,聽懂了,而且沒打算假裝不懂,這樣她就仰起臉去看他。不出所料地,順著顧明輝的目光她看到了自己的青春,也不知是被那目光還是被她自己的青春灼痛了,亦微弓了弓脊梁,將額頭抵在了顧明輝的胸口。這一刻,她對他全然是放心的。她想或者顧明輝有一點知道吧,她內心秘而不宣的渴望,以及為了磨蝕這渴望她所做的一切。而那些浪擲的時光,講到底不過是徒勞的消耗,它們不曾令她的心篤定一些。但沒有辦法,他幫不到她。

之後,顧明輝捏一捏她的下巴,走了。

晚間同言在去了吃燒烤,在一條昏沉的暗巷。

烤肉店橙黃不甚分明的燈影裏,言在不知怎麼有點悶悶的,說笑都不甚起勁。往日若要開車他都不沾酒的,但這一夜竟也叫了啤酒來喝。

直至送亦微到了樓下,車在封凍的河邊停穩了,他才開口問,“亦微,那男人是誰?不見得這一個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吧?”

她就一愣,但隨即回過神來,曉得他今晚在學校到底還是看見了顧明輝,這樣一來,她竟釋然了,長籲一口氣道:“你真的要問嗎言在,想清楚。我不打算再說謊。”是,她都快累死了。

這時言在卻又不似上一刻那麼篤定,眼神分明有一點慌,往後躲了躲,其實,何必非得從亦微的口中聽到答案呢?

那男人是誰?如果說之前聶言在不能確認,那麼到此刻也不得不明白了。不得已他看著亦微麵孔上平靜的表情,心想,這樣的表情算是無恥嗎?還是用坦然來形容比較合適?但不管怎樣,他的心是被她的無所謂刺痛了。

於是他不能再看她,隻將頭伏在方向盤上,也不動也不說話。良久,他說,聲音低而斷續幾近呻吟,“亦微亦微,這個世界是否真有愛情呢?如果有,為什麼我沒有遇到?”好比一個人拉住刑警問,“這個世界是否真有殺人犯呢?如果有,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殺過我?”但愛情和殺人犯無疑都是存在的,隻不過我們沒有遇到。

亦微見他難受,想要撫一撫他的頭發安慰他,伸手到一半卻止住了,在空氣中兜個圈,又揣回到大衣口袋,口中隻平靜對他說,“言在,你看,你是個凡事都要問得清清楚楚的男人—世上有沒有愛?那個男人是誰?江亦微對聶言在動沒動真心?叫人沒法回答,其實沒有那麼多非此即彼的言在。今天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諒,假使因此不能再在一起,那也沒什麼可解釋的,隻能算了吧那就。你也不必苦撐下去,沒有意義。而既然我們兩個是這樣的收梢,那麼,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說完這些話,她就推開了車門。

車內旋即湧入冬日凜冽的風,言在沒有抬頭隻是他的耳際突然喧囂了,雖然那也隻不過是些風語而已。很快地,車門“砰”一聲合上,周遭複又沉靜下來,四下裏涼薄的寒氣仍在,但江亦微,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