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弦心法,心如絕弦。古來歡有窮兮恨無數,弦欲絕兮聲苦,一朝斷弦無聲,自此滿目江山,年年汾水,心死情絕,不染愛恨。
傳說中絕弦心法源自西域釋迦弟子富樓那修心戒欲的心經,離有情、刹那滅、無作者、因生義,後來幾經中土江湖人物的增刪傳承,正是逃脫情傷麻痹心智的一段妙法——然而這也是極可怕的一門心法,絕情思、斷想望、削形體、蝕精神,便如割肉飼虎,飲鴆止渴,遺患無窮。
嬴窮桑這一句似是心不在焉,問得頗為突兀。封殘年不及設防,呆了呆,道:“你知道了?”
嬴窮桑搖了搖頭,道:“本來隻是懷疑,方才看你身手便全明白了。我長年浪跡昆侖南北,你武功中但凡有一絲西域的影子,都逃不過我的眼去——殘年,五年前你便有些不對,隻是我沒想到,你當真犯傻練起絕弦心法。”停得一停,皺著眉頭輕聲道:“你心裏當真隻有她一個,非要用絕弦心法才忘得了她?……你心裏也不想有別人了,是麼?”
封殘年道:“要別人做什麼?”
他語氣單純固執,孩子氣得緊,並不在意嬴窮桑的神情。嬴窮桑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微微苦笑,道:“我卻隻求你還能記掛著旁人。”
封殘年一怔,道:“什麼?”
嬴窮桑又一搖頭,直走到封殘年麵前。他身量較封殘年為高,平素一言一行雖溫溫淡淡,此刻一步一步緩緩逼近,憑空卻多了一分說不出的壓迫之意,堪堪教人心驚。封殘年眼眯一線,極不喜歡他這般咄咄逼人的姿態,斜靠的身子不覺坐直了,正欲開口發問,驀聽他反問道:“你傷心便傷心,幹什麼連旁人都不要了?”
眼前光影淩亂,卻是嬴窮桑抬手撩開了封殘年遮眼的發絲——封殘年一雙眼生得極好,眼梢略挑,眯起來便如兩片初夏的柳葉,瞳仁漆黑,冥若玄潭,一痕極清澈的迷惘之色流轉其間,仿佛寒潭上淡淡凝結的水霧。他左眼角下橫著一抹半寸來長的細細刀疤,年代久了,傷處皮膚作微微的淺紅色,襯著他全無血色的硬朗臉龐,不知不覺,反而透出些奇異的纖致與柔軟來。
這一下便是封殘年再如何無心也覺察出了異狀——他隻覺嬴窮桑方才還溫熱的手指此刻冷得像冰,順著自己頰線一路滑了下去,不由猛地一偏頭,擰眉道:“你幹什麼!”
嬴窮桑垂下手,道:“你適才說再有兩個月便全忘了,便是說再有兩個月,你的絕弦心法便練成了?”見封殘年並不作答,反而一笑,淡聲道:“幸好這絕弦心法頗費工夫。不然一旦你功行圓滿,我的確沒有十分的把握廢了它。”
封殘年眼眸一凜,淩利如刀:“你敢!”
嬴窮桑正色道:“我敢。”白衣輕振,寬大的長袖下驀然伸出一根手指,直取封殘年上身期門、中庭、天溪三道大穴,指風颯然,嗤嗤有聲。
他當初與封殘年齊名江湖,這一招罩住了數個穴位,勁力吞吐,手法精奇,已是罕見的高明手法。封殘年低低一哼,也不起身,單掌翻轉一一將他攻勢截在半途,傲然道:“用雙手!一隻手你不是我——”最後“對手”二字尚且哽在喉中,丹田內真氣不知怎麼卻陡然一空,便這麼略有遲疑,胸口嬴窮桑的指力隔甲透入,登時身子一軟,再也動彈不得。
嬴窮桑唇角露出一絲淒涼的笑意,右手不停,自封殘年胸口的中庭大穴起始,指節連點,一瞬間盡數封住他任脈上膻中、玉堂、紫宮、華蓋、璿璣、天突幾道大穴,道:“得罪。”手掌繞過封殘年肩後,微一用力,將他身子橫抱在手。
堂內形勢頃刻間變起突兀,封殘年心頭卻也是頃刻間便即雪亮:“——你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