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窮桑側頭一問,門外便有清脆的少年聲音答道:“好了好了!”簾影一晃,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鑽進大堂。
少年臉上帶著討喜的笑容,似乎全沒覺出周圍暗湧的劍拔弩張,圓溜溜的眼睛四下轉個一圈兒,道:“啊,人這麼多,師父,今晚沒地方住了!”
贏窮桑淡淡道:“無妨,待會兒打掃了那頭的兩位仁兄,借他們空出的位子歇上一晚便是。出門在外未必事事如意,當做曆練罷了。”
小重“嗯”的一聲,瞟了眼雪嶺雙魔,道:“兩個瞎子髒兮兮的,位子一定也不幹淨……是了,馬車裏有過冬的銀鼠皮,待會兒咱們鋪在座上,湊合一宿吧。”嘴一撅,倒像不大願意。
贏窮桑道:“偏你有這許多講究。”
師徒兩人語氣含笑,一搭一檔便如說相聲也似,直將雪嶺雙魔視若無物。此刻店內眾人紛紛也琢磨過味來,心知眼前這白衣男人來曆決不尋常,若非絕頂高手,便是手眼通天,未必要比雪嶺雙魔好惹——現如今這一師一徒分明找定了雪嶺雙魔的麻煩,城門失火,焉知不殃及池魚,一時間整個大堂都是悶不吭聲低頭吃飯的客人,更有坐得近的幾個,不著痕跡的悄悄挪了挪桌椅。
雪嶺雙魔之中,那聲音粗糲的白發老者早已怒不可遏,陰森森道:“死人便沒這麼多講究!”創啷一聲,亮出腰間镔鐵雙鉤。
——一霎時店內更是噤聲。贏窮桑雙手依然籠在袖中,微笑向小重道:“那兩位仁兄昔年也算名弛一方,以你如今功力,自己應付恐怕不大容易,也罷,既然動手,師父先教你一招。”
他話裏意思竟是要讓小重一個孩子獨挑雙魔。眾人聽在耳中,心中不禁驚疑,有好奇的便回眼偷看贏窮桑指點什麼招式,有心軟的卻想,這當師父莫不是失心瘋麼,挺好看的一個孩子,可惜了。
禿頭老者梟梟冷笑,道:“你自己不敢動手?老頭子殺人無數,可不會單饒一個崽子!”
小重麵上卻殊無懼色,笑道:“這麼著我就看出來啦,那白毛老兒揮鉤用的是江西單家的手法,用勁糅雜了嶺南一派的劍術,出招三虛七實,須防他反手勁、側手勁。”說得居然也頭頭是道。
眾人聞言更驚。那白發老者見自己底細被人說了個八九不離十,臉色尤為難看,正要開口喝問,卻見贏窮桑笑著一哂,道:“還是短了曆練。嶺南劍共有三家,每家大同小異,你看得出是那一家?臨敵時抱了成見,倒不如一開始隨機應變。”
小重吐吐舌尖兒,道:“反正有師父在,能真教我吃了虧去?”
贏窮桑搖頭:“你原該多吃虧——上次被那人一招未發便點了穴,我知你眼下仍不服氣,你卻知不知道,雪嶺雙魔為何銷聲匿跡?”不待徒弟答話,又道:“這十多年雪嶺雙魔嚇破了膽,便是為了躲他——那時他比你還小了一歲,據說剜人兩隻眼睛,隻靠著馬背斜出一刀,更還沒聽說什麼單家鉤、嶺南劍的。你自以為是慣了,卻比他當年如何?”
小重臉一紅,嘿嘿笑著不說話了。
那白發老者卻是麵如鍋底,思忖片刻,突然沉聲問道:“閣下……是昆侖宮主人?”
“昆侖宮主人”乍一出口,整個客棧針落可聞,連碗筷碰撞的低低聲響,也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贏窮桑眼底神情宛如歎息,忽然便沒了教導徒弟的心思,拍拍小重背脊,隻道:“去罷,改日教你。”尋一把空椅,徑自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