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滔天,風狂雨驟。
一艘艘漁船,都找個避風所在,泊在靠岸的隱蔽之處,漁人乘著這個難得休歇的日,在蓬艙裏睡個飽。
巢湖,就是這麼怪異的一個澤國,涸水期沙洲處處,蘆葦叢叢,潮滿時草長平湖,漫淹數百裏,無邊無際的看不到盡頭。
湖上平時的點點帆影,此時完全看不見了。
然而,狂人堡的大廳,火災後煥然一新。
司馬駿坐在首席上,高舉白玉酒杯,滿臉堆笑,殷勤的朗聲道:“紀兄,小弟不管你怎麼想法,我們可是金蘭之交,情如手足的好兄弟。”
“黑衣無情刀”紀無情滿臉愁容,緊皺雙眉,勉強的端起麵前半杯酒道:“小弟慚愧的是殺家血仇在身,此仇一日不報,心一日不安。”
司馬駿連連點頭道;“當然!殺家焚宅,南陽世家如今隻剩下你紀兄一點薪火,還是要保重。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在一旁打橫陪坐的江上碧關心的道:“西門懷德絕口否認,難道說那枝三角祖師令旗,果然是假的不成?”
紀無情微微頷首道:“依情況判斷,極可能是有人嫁禍江東。”
司馬駿的眉頭一掀道:“嫁禍江東?無情兄,假若真的有人嫁禍,這件事就麻煩了。”
“麻煩?”紀無情道:“司馬兄的意思是……”
司馬駿道:“殺人放火之人,有此能耐,有此膽量,有此狠毒,為何要嫁禍他人呢?”
紀無情道:“要挑起我與昆侖門的火拚。”
不料,司馬駿胸有成竹的不住搖頭道:“依小弟看來,這事不是如此單純。”
“司馬兄的高見?”
“凶手的對象不止於紀兄與昆侖門。”
“啊!”
“恐怕存心點起原武林的一把火。”
“目的何在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漁翁是誰?”
“這就是我們要追查的。”
司馬駿將麵前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略一沉吟道:“紀兄,依小弟看來,昆侖門沒有這個膽量,同時,也沒有理由。再說昆侖門泥菩薩過河,在武林自身難保,豈敢再惹事生非,在兩大世家之一的南陽找碴。”他一麵說,一麵窺視著紀無情。
紀無情低頭沉思,傾聽到這裏,不由道:“依司馬兄之見?”他疑望著司馬駿,接著又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小弟實在想不通是誰這等心狠手辣?”
司馬駿道:“我認為這是一樁天大的陰謀,也是有計劃的行動。”
紀無情歎了口氣道:“唉!小弟就不懂了。”
司馬駿淡淡一笑道:“宇內武林可能從此就是多事之秋,紀兄難道看不出嗎?”
紀無情也點頭道:“從數十年隱匿的魔頭紛紛重出來看,似乎很不平凡。”
司馬駿一拍手道:“這就是了,紀兄,八大門派成了破落戶,正是英雄創時勢的時辰,誰不想趁此大好機緣,開山立萬,自立門戶。”
紀無情不明白的道:“這與我們南陽世家有何幹係呢?”
司馬駿忙道:“不做一兩樁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麼會揚名天下?”
紀無情為之氣結,久久講不出話來。
司馬駿又道:“紀兄可能問,為何拿南陽世家做為惹事生非的幌?對不對?”
紀無情一拍桌道:“對呀!”
“你聽小弟分析。”司馬駿煞有介事的道:“紀兄,桃花林曾經發出武林帖,昭告宇內武林,啟用‘桃花血令’,探花沙無赦入原,關東三老進了山海關,一殘二瘋三大怪紛紛露臉,還有百花門在一十三省遍布眼線。紀兄,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象征。”
他侃侃而談,說到這裏,抓起酒壺,先替紀無情斟滿了酒,也替自己倒上道:“來!幹了這杯!”
紀無情仰脖喝幹了杯酒,憤憤的道:“不是在下的氣短,我關心的隻是殺家之仇。至於江湖的大事,武林的糾葛,實在是顧不了許多。”
司馬駿正色道:“紀兄,此言差矣!”
“何差?”紀無情急忙的問。
“紀兄。”司馬駿大鼓如簧之舌,緩緩的道:“今日請酒,往日有意,今日動手,往日有氣,府上的事,就是訌湖事,武林的事,也就是府上的事。”
紀無情並不明白的道:“殺家滅門,難道與整個武林有所關連?”
司馬駿道:“豈止關連而已,簡直是一件事。紀兄,所以我勸你,要報府上血仇,先要消除武林的動亂。”
“這……”
紀無情—陣猶豫,沉吟不語。
司馬駿緊迫著道:“紀兄,請你不要見怪,司馬山莊在江湖上眼皮雜,消息靈通。據我所知,南陽府上的血腥事件,就是江湖殺劫的序幕,絕對不是單獨私人恩怨。這一點,紀兄,你應該比小弟更明白。因為你南陽世家,在武林從來沒有敵人,哪來的私人恩怨?”
紀無情覺著司馬駿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不由道:“依司馬兄之見,難道就罷了不成?”
“不!”司馬駿斬釘截鐵的道:“殺家之仇,滅門之恨,怎能就此罷休!”
紀無情道:“那……”
司馬駿單指一比,阻止了紀無情的話,十分認真的道:“紀兄,要先解開大結,小結不解自開。”
“司馬兄的意思是?”
“先把江湖動亂之事理出頭緒來,你的仇家就浮出水麵,躲也躲不住了。”
“可是……”
“紀兄,江湖事,江湖人管。不瞞紀兄說,司馬山莊早已有了萬全準備。”
“萬全準備?”
“聯合各路高手,阻止這場殺劫!”
“怎樣阻止呢?”
“紀兄,我是因此而來狂人堡。”
“啊!”
“紀兄,小弟是專程來接你的。”
“接我?”
“一切詳細的情形,我司馬山莊都有準備妥當的安排,假若紀兄信得過小弟,無論如何,隨我去一趟司馬山莊。”
“一定要我去貴莊?”
“有位老前輩,他想見見你。”
“見我?”
“也就是要替紀兄完成報仇雪恨的心願。”
“真的?”
“假不了!若是紀兄屆時認為不可信,可以一走了之,誰也沒有天大的膽,留得住你。”
“嘻嘻!”紀無情冷冷一笑,略一沉吟,然後不住的點頭道:“好!風也小了,我們說走就走。”
運槽鎮橫臥在運河東岸,雖然是個小小市集,隻因為往來水路的船隻帆桅相接川流不息,卻也十分熱鬧,除了街三市之外,碼頭是最繁華的地方。
咿呀連聲,一隻雙櫓小艇,分波連浪,從船與船之間的水道,梭射而來。
小船離岸尚有十來丈遠,隻因有幾艘大船泊在靠岸之處,小船無法停進碼頭跳板台階之處。
忽然朗聲道:“紀兄,我可是酒癮發了,等不及船攏岸。”話聲,一道大鵬般人影,穿過竹林似的桅杆,騰空上射幾丈,逕向碼頭落來。
“好吧,這樣才快。”司馬駿的人才落實地麵,紀無情也如影隨形尾跟著落在碼頭邊一堆雜糧包如山的集貨棧上。
這兩個少年高手露出虛騰功夫,碼頭上的人可都呆了,一個個停下正在幹的活兒,瞪著大眼用既羨慕又奇怪的眼神盯著他倆,幾平把他二人當成“飛來”的天上神仙,愣了一下,轟雷似的鼓掌喝彩。
紀無情淡淡一笑。
司馬駿招招手道:“紀兄,且先去痛飲個飽。”口說著,從如小山般的雜糧堆上飄身下地。
不料——司馬駿才腳落實地,雜糧堆的空隙突然冒出—個十分肮髒的道人來。
那道人一頭黃發,挽了個小小牛心道髻,總共不到平常人一十的疏疏落落頭發,挽成髻的不到三分之一,其餘二分之二長短不齊,淩亂的像荒草,又尖又瘋的臉,看不到一寸有肉的地方,幸而眼睛分外有神,不然像個枯骷髏,咧齜眥的白牙,整齊潔白得可怕。
那身千孔百補的道袍,分不出是什麼顏色,可以斷定的是年代太久了,灰不灰,白不白,肘間、領際、衣角,都被雨打風吹日曬夜露,形成一片片,朽腐得實在不成為‘道袍’,全仗著他腰間用青草纏著,才能不滑落下來裹在身上。
褲,一個褲管長長的拖在地上,泥濘濺滿,另一隻短在膝蓋以上,也破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