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現在還想逃脫,不肯還我的債嗎?”死者向我伸出染紅了的手。
“不!不!”我大呼。
寢室裏的同學將我推醒,說:“亮,你做夢了?”
我睜開眼來,滿臉的汗水。
不發生那起自行車事件,我是不肯天天揣上那塊紅彤彤的護身符的。石球壓死第二個學生之後,學校終於決定移走石球和方石了,一是避免那件事在學生的心裏留下陰影,二是那條路上行人較多,防止類似的悲劇重演。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輛自行車是從同班同學尹棟那裏借來的。整個下午沒有課,我決定去校外買一件羽絨服過冬。尹棟嚷著一個人在宿舍無聊得很,也要跟著去逛街。因此,我載著尹棟出發了。
雖然那條必經之路上已經沒有石球了,但我仍覺得心裏惶惶的。這時對麵駛來一輛自行車,車上是已退休的老校長。據我回憶,老校長的表情一直是怪怪的,當車子撞到一塊兒時,老校長的臉扭曲得變了形。
兩張自行車相距比較遠時,我已經感覺到車龍頭鏽死了一般不聽控製,似乎有一股推力從後而來,車子加速。老校長也在使勁扭車龍頭,但是終於沒有扭過來。於是兩輛車撞在了一塊兒。
老校長的臉沒有直麵我,他的眼睛繞過尹棟往更遠處看,仿佛車後還有一個人似的。然後自行車和人都倒下了。老校長和我慌忙爬起來,我連忙向老校長道歉,轉過身來,看見尹棟還趴在那裏。
我看見尹棟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他跌倒的姿勢與那天那男生被石球壓死時一樣,撲地的頭、抽搐的手足……
老校長在我背後看到撲地的尹棟,驚恐得連連擺手後退。眼睛鼓鼓的,似乎要將裏麵的眼珠迸射出來。臉蒼白得如同那天的單布。真正促使我天天揣上紅布的倒不是尹棟的受傷,也不是古怪的自行車,反而是老校長當時的眼睛。我每次回想起來都毛骨悚然。
老校長盯著匍匐的尹棟,我盯著老校長,都停頓了幾秒鍾,然後一齊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將尹棟抬起來向校醫院跑。
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後,尹棟的呼吸通暢了一點兒。醫生檢查完尹棟的胸膛,接著要檢查後背。尹棟掙紮著不肯。
我安慰道:“沒事的,醫生就是做個簡單的檢查,沒什麼大不了的。”
尹棟搖搖頭,微弱地說:“我一翻過身來就覺得背上壓了重物,氣都喘不過來!”老校長聽到這句話,臉變得更加蒼白,仿佛被汙染的河流中死魚翻過來的魚肚皮。
“來,這位同學,我想單獨跟你談一下。”老校長手拉著我說。我感覺到他的手冰涼,並且激動得顫抖。
老校長把我拉出醫務室,給我講述了一個與他相關的故事。
五十年前,這學校接收的第一批新生中,有兩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們都是以非常優秀的成績考到這裏來的。高中的教學模式和初中不同了,因此,有一部分原來閃閃發光的學生開始暗淡了;有一部分卻發出比原來更耀眼的光芒,讓其他人頓生妒忌之意。當妒忌沒有處理好時,它就很容易變為不合理的仇恨。開學不久,朋友甲左右逢源,呼風喚雨,星光閃耀。而原來處於鮮花與掌聲之中的朋友乙卻默默無聞。每次他倆一起出去,總有這個或者那個跟朋友甲打招呼,或者朋友甲向那個這個打招呼。而朋友乙的嘴巴上像掛了一把鎖似的。因此,乙覺得自己是甲的陪襯。乙暗暗在學習上用功,發誓要在分數上超過甲。並且,朋友甲今天要參加一個什麼會議,明天又要交什麼彙報,乙在時間上占有很大的優勢。朋友甲感覺到了他倆之間出現了問題,想找乙出來好好談談,可是每次看到乙努力學習的身影,又不忍心去打擾他。
在學校的考試總結大會上,朋友乙獲得了三等獎學金,而甲獲得了一等獎學金。乙心裏不平衡了:他學得比我少,憑什麼分數比我高呢?甲笑著向他道賀,他理解為嘲笑和挑釁。特別是聽到別人說“他能得到三等獎學金,還不是因為那個得一等獎學金的朋友的輔導”時,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仇恨長久的積壓在心裏,使得朋友乙的心理扭曲得變了模樣。終於,在一個夜晚,朋友甲應約來到那個不太顯眼的大石球旁,等待著與乙重歸於好。石球在甲身後動了動,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