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1 / 3)

楊槐落今朝歸還時◇風雪飄當年繁盛期

天樞那夜竟夢著了越夷墨。

夢裏似真似幻,夢醒後又通體骨冷,隻餘下一雙鳳眼,兩行熱淚。

興許隻是因為先前清虛曾一言點明,那越夷墨便是紫炁君,她就憑空捏造出一副紫炁此生的樣貌來:分明是個人淡如菊的美人,笑起來一如當年的風致,連滴淚時的模樣都是楚楚可憐。

隻可惜一眼望去,她腰間懸佩的那柄長劍煞是刺眼。

她倆誰也不敢多提今生事,不過是三杯淡茶,兩盞淡酒,聊一聊當年。

和風暖煦,風過時還有久違的琴音傳來。婉轉處若笙簫,激昂時若鍾鼓。鏘鏘作響聲中,帶著驚心動魄的啃噬勁頭,殺伐之氣一瀉盡出。

如此鋒芒,何等耳熟,相對一笑,皆道:“是玉衡妹子。”

夢著時,天樞尚喚那操琴人作四妹,醒來後,那便隻是落葉齋裏幽居的靜妃。

終其一生,靜妃都不曾與天樞會過一麵。這也正如天樞同紫炁一般。一個從清虛口中聽聞,一個由越王每每提及,神交已久,神往已久,曾經在一起的日子處得那樣長,長得隻怕千萬年都難忘卻。

是以今生隻得再不相見。

一晃三五年,再轉眼八九年,冬雪飄後是春日的飛絮,依舊是漫天的紛紛揚揚。紛揚下的太極宮易了主,從先帝去歲冬駕崩到今春太子登基改元,不過短短二十餘日。

那一年正是同室操戈,父子相戮,兄弟霓牆之際。妙桔正是越州叛亂那年走的。天樞與清虛送她到外郭城北光化門,一腳踏上去往北疆的路,便再也沒有回頭。落葉城中她與妙柑的另一段愛恨,再不與天樞有任何幹係。

說來說去終逃不過一個緣字,緣分盡了,也好散場了。妙椋死在她出嫁那年的暮秋時節,又一年後,初夏,太後皇後同往仁壽寺塔祈福,見君在一場因法事而起的大火中殞命。

消息傳去瀚州花了僅半月功夫,靜王妙玫當先反了。

派去鎮壓的是年少氣盛的妙環,年前方投了軍,曆練了不到數月直接成了統兵之將。一王一將互剿了三年,終究誰都沒能降得住誰。

為防楚笙華與瀚州軍私下交通,妙璿另率五萬大軍挾製落葉城,日夜行軍,才至城下,便讓守城軍殺一個措手不及。

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磅礴的雨勢蓋沒了鐵騎兵此起彼伏的出鞘聲,尖銳的刀鋒映於冷月下,煞氣衝天。

那一戰的死傷豈能以數計?

充耳皆是盔甲倒地的沉重鈍響,天水河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血水河。直到多年後,留在妙璿記憶中的,仍是那鋪天蓋地如黑潮一般的騷亂騎兵,懷中浸漬淌涎的汩汩血水,還有一對極力瞪大的雙目,與少女那張不肯瞑目的秀臉——

綠茵的眼自讓他輕撫著闔上,便再也不曾睜開過。

當初將綠茵帶出宮的是天樞,又親自依允了她的心願,送她跟妙璿上了戰場。綠茵苦苦哀求了她那樣久,免不得隻為一個情字,此時的天樞也不再深究她與綠萼、與妙璿的過往。

清韻去時是沉靜古井水,綠茵死時卻是徹骨寒秋雨。

妙璿回京後,吩咐人將綠茵與綠萼的墳葬在一處。後來還去尋了攸伶,私下打聽當年綠萼腹中的那個孩子可有留下什麼痕跡。彼時攸伶已是賢貴妃宮中的掌事大宮女,品行端正,性情清泠,宮中人皆稱讚。縱使妙璿貿然問及此事,她也是守口如瓶,斷不漏半分。

千般私情恩怨,到頭來,終不過是一個不了了之。

又是一年數九隆冬,天色晴好。京城,出雲觀,梅園。

天際雲遏,繾綣愁凝。清風過後,白梅零落,墜入溪水潺湲,灑在仙路小徑。園中上下打掃得幹淨妥帖,半新的桌椅茶幾一應俱全,桌上擺了簇新的茶具,茶壺裏還滾著一壺茉莉香茶。

這一手煮茶功夫,應是再沒有人及得上清音的了。攸伶留在宮中,半生未出宮門一步,守在天樞身邊伺候的卻是原先見君處的清音與雲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