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到荼蘼花事了(1 / 2)

盛夏,荼蘼花開得滿院星白。

從小就靜靜著享受它們的美,但額娘不喜歡。額娘是一個知書感性的女子,每次看到滿院的荼蘼,她總會念:“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然後撫著我額頭上的劉海,告訴我荼蘼是夏天的最後一種花,開到荼蘼了,便沒有退路,也就不能繼續美麗了。

這天,家裏突然闖進了一大群官兵,全家人都被押到前院,一個個頭都低低的,沒人出聲,我凝視著灰色的地,不明一切。隻從太監那尖細的聲音中聽出,阿瑪犯了事兒,午時便要處斬,其他家眷,發配的發配,流放的流放,有的沒入其他官家做下人。額娘被發配邊疆,而我尚小,被沒入官家。這一別,恐怕就是一生了。我抓著額娘的衣角痛哭,院裏都是微小的啜泣聲,此起彼伏。

整理了行裝,一大家子就要上路。經過小園,額娘撫著我的劉海,說:“小時候,總愛說你的發際生得這樣低,是福氣少。而今看來,還真是不錯。如夢,以後額娘不在你身邊了,一切都要靠自己!”最後又念了那句詩: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她說的時候,憂傷又決絕,讓我難忘。

突然才覺得,荼蘼,是多麼絕望與頹廢的兩個文字。

而今,白花落了一地,荼蘼真要開盡了。韶華極盛群芳謝,都謝了,都謝了。

這一年,我十五歲。

我被帶到一個府邸,院落比自己的家稍大些。因是從偏門而入,並不曉得這是哪位達官的家裏。數著石獅脖子上的瓔珞,官應該不下三品。順著走,被安頓在一個小屋裏,和其他四位女伴同住。

遙遙深夜,心中百轉。昨日還為閨中深秀,今卻淪為貧賤婢女,真是造化弄人啊。可我並不懂得如何做下人。

一大早的,剛過了卯時,空氣還是涼涼的,漫入每個毛孔裏,讓人覺得濕氣襲人。

全部人都開始忙碌起來。我沒有被分到活兒,站在邊上傻看著。終於,一個男仆在遠處指著我,喊:“就是你,過來!”

我快步過去,被引到了一個很氣派的廳堂裏。跪在青磚上,頭低低的,像是要鑽進地裏去。隻聽見頭上有個不溫不熱的女聲響起:“起來吧。”我應聲而起,頭依舊低低的,眼角瞥見一抹絳色衣擺,上麵繡著的牡丹甚是貴氣,想必就是這家的女主人了。我剛來就被主人召見,也不知是福是禍。

她又說:“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我這才緩緩將頭抬起,看清了麵前的這位貴婦,一身絳色夾袍,端莊平和之下不失威嚴之氣。她的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說:“咱家和你們家過去也有些交情,你們家沒落了,我收留你,也是心存憐憫。”原來,她知道我的來曆了。說到我家,心裏又泛出苦苦的淒楚,淚在眼裏掙紮著,聽她繼續說著:“想你原來也是大家閨秀,那些個粗活也是不會做的。”她看著我,頓了頓,才問:“可通文墨?”我點點頭。

我是阿瑪最小的女兒,從小便得十分關愛。琴棋書畫,品行,操守……,都是由阿瑪親自挑了師傅上來教授的,原本打算明年十月選秀時,送我入宮的。而如今,如今……想著想著,心中苦楚翻江倒海。

她見我泫然欲泣,心中似生了憐愛,說:“好罷。大少爺今年剛補諸生,入了太學。你去給他做侍女吧,好好侍讀,粗活,你就不用做了。”我低下頭,應聲“是”。她又像漏了什麼似的,連忙又補到:“記住,他隻是你的主子!”我依舊低低的應了聲“是”。轉身欲告退了。又被喊住:“還有一樣事,你還是有權利知道的——你額娘在途中自殺了。”但聞此言,原本的淚就止不住了,大滴大滴的往下砸,滾燙在冰冷的手腕上,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像生著大病一樣,忽覺頭暈目眩,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

滿院白花……額娘……不要走……不要走……

像是著了夢魘,離別的場景一直在腦海中翻來滾去,心被揪的很痛,不由的驚醒。

鼻中聞到了些許藥香,倦怠的睜開雙眼,看見一個嬌俏的身影端著一碗藥進來:“你醒啦?”

“嗯”我點點頭。

“那趕緊把藥喝了吧!”她的眼睛很亮,是一個很惹人愛的孩子吧。

看著她的眼睛,如此透亮真誠,麵對這麼苦的藥,我也沒有拒絕的力量,從她手裏接過藥,一仰頭,便咕嚕一下就喝完了。在仰起頭的一瞬間,額娘的麵容又浮上眼前,是難以逝去的夢啊,眼淚早就流下來了。她想對我說些什麼,隻聽見外邊一聲“纖月,大爺回來了!”她就馬上轉身出門,臨門前還不忘對我說:“好好休息吧,明兒,你就得上工了。”我置若罔聞,心裏隻想著:額娘死了,阿瑪死了,索性我也不活了。抬手就將剛才的藥碗摔在地上,瓷碗破碎成一片片,我拾起一片,沒想過多,就向腕上割去,鮮血慢慢的從裂出溢出,流向掌心,不一會兒掌心就積滿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