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雲錦執了柄紈扇立在那竇蕙身後,而這日竇蕙許是心事頗多,已到亥時,卻全然沒有困倦之意,依然挑了燈在那明滅光影裏繡一方手巾。其實雲錦知道竇蕙平日裏鮮少會做這些,大多時候,她對兵器劍譜的喜好程度遠遠超過針線女紅,她在竇蕙房中相伴多日,這是頭一次見這竇蕙做這些女兒家的事情。
再細看那素錦手巾一角,在那竇蕙手中繡線遊走間竟是漸漸分明了一支素雅蘭花。雲錦也是明白這竇蕙心思,竇蕙的蕙字,正是取了蕙蘭的蕙字,這塊錦帕定是她繡來贈別那元潯的。
細細想來,離婚期也隻剩一月有餘,而那元潯的身子也是好了大半,看來也是到了分別的時候。
想到此處,雲錦竟也煩惱起來,這幾日裏,齊襄與她說的那些話久久困擾著她,一來她也知道這麼做,皮肉之苦定是逃不掉的,二來她直覺這些日裏,竇蕙越發待自己真誠,且兩人皆通曉劍術,性格又是頗為相似,平日說話自然是十分投緣。隻是自己也在這局裏深陷,說的謊話也是越來越多,她更是不得不用盡竇蕙予她的這些信任,她已然是顧不得這竇蕙的安危了。她有時在想,若是那竇策真的效力於沈肅,那沈煥又會如何待眼下這個女子?
這麼想來的時候,雲錦竟然心中生出許多愧疚來,她靜靜看那燈下的竇惠,那幽幽燭火映照出的也不過是張與自己年齡相仿,且稚氣未脫的麵孔,想到他日她嫁去另一座深宅大院裏,高牆築起,困住那一方天地,她身邊竟是連半可信的人也沒有,甚至現在,就在這座她視作為“家”的府邸裏,也是處處暗藏殺機與陷阱,來日去了那個陌生的地方,嫁了那個陌生的人,她又會如何。
窗外竹影婆瑟,月色正濃,雲錦一人想得出神,卻聽那竇蕙開口輕聲道:“文鴛,我看元潯身子也是好了大半,不如明晚你便想法送他出府吧?”
聞言,雲錦緩過神來,她本來也在猶豫要不要開口與竇蕙提及此事,卻沒想那竇蕙倒是先開口與她說了。
見雲錦沒有言語,竇蕙便回頭去看她,雲錦一怔,這才道:“文鴛已為姑娘籌謀,明日入夜,奴婢便引元公子出府。”
竇蕙聽罷點點頭,倒也再無多做言語,隻是停了手中針線看著那搖曳燭火出神。良久,她輕拂了衣袖緩緩道:“你退去外屋吧,我乏了。”
聞言,雲錦應了一句,行罷禮便是急急退了出來。
而這夜也正是雲錦值夜,她分明看見竇蕙內屋的燭火亮了一夜,她想那竇慧定也是憑窗定定坐了一夜的,婚期將至,府裏上下皆是一團喜氣,唯獨是這個羨煞旁人的竇家小妹愁雲慘淡。世間萬般故事都是這樣,你若不能身臨其境,你必定不能領略這其中滋味。
而縱是雲錦對這竇蕙也是生出了千萬般的同情憐憫,她也是清楚知道她這些日裏所做之事目的何在,她不願辜負竇蕙情誼是真,但她也不願辜負潭溪王所托,人活在俗世裏,便是再難像過去那般自在,世間萬事也都是因緣生滅,從此便再也沒有了互不虧欠。
至於元潯,雲錦本來早想送他出府,畢竟竇策多疑,將那元潯長久安置於院中偏房實在冒險,那日見那元潯可以下地,雲錦便循著當初香月引那醫士入府時候的小路一直探去府中一處隱蔽偏門,卻發現好幾日來竇策皆是命人把守,許是因為婚期將至,府中上月又出了刺客一事,那竇策怕再有閃失,才命了侍衛嚴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