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中,已然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雲錦似是墮入一個無盡的夢,她直覺自己奔跑在暗夜的長路,沒有盡頭,身後是洶湧的追兵,他們怒目而視,舉起岑亮亮的刀劍,她無助嘶喊,流淚,呼救,這一切卻是淹沒在一波波連綿的喊殺聲中。而她的身子卻有千斤分量,仿佛是塊巨石壓在肩頭,她轉身看去,卻見背上竟負著唐蓉,那黑紅的血正從她身體中流出,沾在她的皮膚上,一片粘稠,她瞋大眼與她四目交接,隻聽唐蓉在耳邊輕聲吐息道:“你怎麼疏忽了,你怎麼疏忽了……”
一時間,苦悶內疚湧上心頭,她直覺有種扼喉的窒息感,曆經幾番掙紮,她終是低呼一聲,從這場冗長的噩夢中驚醒,這一時,隻覺有人一把握住她顫抖的手,她吃力睜眼看去,正是見那形容憔悴的沈煥坐在榻旁。
一時二人相顧無言,房中隻有雲錦那粗重急促的吐息聲響。
良久,她終是再難忍受,這幾日心中恐懼連同著對那唐蓉的愧疚之意全然湧上心頭,竟是戰栗著落下淚來,她張了張嘴,隻字都難出口,而那沈煥,握了她的手緊了緊,開口輕聲道:“莫怕,都要過去的,都要過去的……”
言語間,他垂眼看定她腕處刺目傷口,想起今日日落時候,許冠單騎狂奔兩日,終是帶了氣息奄奄的她入他營中,彼時他卻是不敢信,她竟是以血哺育他初生的孩子,他想起一年多前她隻身奔赴竇家府中,想起她為探那竇策用意用命下注,想起他迎竇會入府那日在那空曠的寢殿中見她端坐喜榻之上,他想起王府生活頗多不如意,她以劍直指唐蓉,他不知道,這世界上究竟還有多少可怖凶險的事情是她勇於去做的。
而雲錦也是看定他,此時隻覺他掌心冰涼,這是他們二人這一年多裏最為親密的一次接觸。兩人執手相顧,雲錦覺得握住她的那雙手寬厚有力,而那譚溪王生得溫潤,掌心卻有常年舉劍而磨出的粗糙繭子,這一時,她竟想,沈煥,你究竟是個如何模樣的男人。
房中燈火昏黃,她看那沈煥眼底如潭,深不見底,而那張臉孔卻是異常蒼白,雲錦知道,他才是飽受喪妻之苦的人,如今卻是還要輕聲許她寬慰。而這一時,她也被無限的自責包攏,她呐呐哽咽道:“是我疏忽,未能保住王妃。”說罷,她終是飽含熱淚掩麵而泣。
房中沉靜許久,沈煥聲音也是低啞,字字用力道:“你已然奮死去戰,何故自責,我已命人徹查,定要尋出那走漏了風聲的細作來。”說罷,他微微垂下眼瞼,雲錦再看不見他如漆的眼,也辨不出他這一刻心中所想,隻能沉聲看他,心緒卻更是複雜。
回想當日,錫城被困,唐蓉亡故,她也有那麼一刻怨怪過沈煥,彼時見有輕騎來救,也就不過百人,她曾經以為,為了唐蓉,沈煥應該舉兵破城才是,她不知究竟是這沈煥薄情亦或是別的原因,她本想問他,隻是這一時見他模樣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至此,卻見帳外匆匆進來一名小卒,立在屏風之後低聲開口道:“殿下,該服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