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候,正是乍暖還寒的光景,塘邊的柳枝抽了細芽,密密的嫩色。
後殿庭中的一間偏閣裏焚了香爐,沈煥正是兜了件鬆垮垮的袍衫斜倚在窗畔的榻上打起了盹。許是北上的日子越發近了,他這日竟是夜夜驚夢,睡得警醒,白日裏自是沒有精神,懶散得睜不開眼來。
昏沉沉中似是又要入夢,卻是驚覺庭中喧嘩,他微微攏了眉,卻是乏得不想抬眼,閉目養神之中,又聽窗外有人大喊:“你快是托得高些!”言語中竟還夾雜了些焦灼。
家中女眷無非是那幾人,他如今果真不用細瞧也辨得清楚,一番真紮,他微眯了眼,輕輕支起些身來朝那窗外探區,正是見院中細密的植被裏,那雲錦一路小跑,身後那鸞鈴正是托了個紙鳶神情緊張。
跑出幾步,便是聽那雲錦大喊:“快鬆手!”那鸞鈴方是笨拙站定,一鬆手,卻見那紙鳶掙紮幾番,噗地一聲紮進叢中去了。
這一時裏,他竟是笑出聲來,本也是不大的聲響,卻到底是叫那怔怔中生出怨憤的她聽得真切,她回眼望來,許是察覺自己的窘迫叫他盡收眼底,心中竟是生出些慍怒,未曾細想便是頗失禮數地惡狠狠瞪他一眼。
見狀,他忙是斂了笑,佯裝正色道:“來。”
她狐疑,又是不甘心,她原先還是將緣音的事放在心上的,如今別別扭扭地不想與他搭話,遂是原地猶豫再三,抬眼遠遠又看他,見他似是又笑了,隔窗與她道:“讓我瞧瞧那隻癡燕!”
她一愣,埋眼又看看手中的紙鳶,那著實是個燕,隻是體態算不上輕盈。
她似是老大不樂意,一瞥嘴卻也到底朝那窗畔步去。沈煥含笑看住她,由窗口探出大半身子,又是一伸手,一把將那紙鳶奪去,細細端詳一番竟是了然道:“何不找個貨郎買一枚,竟是要自己親手做?”
聞言,她微微蹙起眉,頗是奇怪道:“你如何知道不是同貨郎買的?”
他微微一愣,這似是個蠢問題,蠢至極了他倒不知如何對答了。想了想,他眉梢微微一挑,指住那紙鳶一身的濃墨重彩道:“這畫派,自是夫人自成一家的!”
:“你!”她漲紅了臉,這番言語裏的譏誚她自是聽得明白,隻是一埋眼,正是見那紙鳶腹上墨彩雜亂,本是想畫些斑斕紋路,卻是亂糟糟暈成了一團灰黑,一時裏,她自是尋不到言語辯駁,悶哼哼地嘀咕一句:“那也是自家做的才有趣味。”
言語中,她又是伸手一把奪回那紙鳶,虎著臉又道:“這個沒畫好,兒時每到春日,家中的紙鳶都是兄妹們自家畫的,遠比那貨郎賣的俏麗許多。”
至此,那沈煥微微一怔,卻是微抿了唇,垂眼又是望定她,她聽他不言語,又是奇怪睇他一眼,又終究吃不透他心中所想,遂也攏眉不語,兩人一時間彼此都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