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北宋皇佑五年。公元1053年。
這年,是農曆癸巳年,一個蛇年。
就在這一年正月間,彰化節度使大將狄青於廣南西路大敗賊軍,於二月間,晉封為護國節度使、樞密副史。
同是這一年,大學士歐陽修終於編撰完了《新五代史》。而大詞人柳永潦倒病逝,被一群名妓葬於京郊。
這一年,皇帝康健,連同他的王朝一樣如正午的太陽般光耀世界。泱泱大宋,萬國來朝。雖然仍有強敵環伺,卻仍是名動天下的霸主。
這是中華民族的盛世之一,是一個名人才子備出的年代,是富庶繁華的年代,也是一個如夢似幻的年代,濃墨重彩,在史書上留下絢麗的一筆。
不過,這些,林貞不了解,也不關心。
已經是午後,她坐在屋簷下,仰頭看著高高的天,再看看內院裏尚未拆掉的靈棚,心情卻並沒有因這天高雲淡的晴朗天氣而有所舒緩。
前麵的院子裏,有工人在拆靈棚,隱約傳來工人粗聲粗氣的聲音。在她的身後,正房裏,是如玉低低的哭泣聲:
“娘子,您就是不念著我和貞娘,也得念著靜哥兒呀!他現在可是咱們林家唯一的男丁,您以後可是全指望著靜哥兒了。他還那麼小,穿衣吃飯,讀書做學問,哪樣不得用到錢呢?您又何苦為了一時之氣就……”
嚶嚶低泣,雖然沒有半句是指責,可是卻比指責更誅心。林貞聽得皺眉,終於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直接走進了正房。
“姨娘,銀子是我砸過去的,你要是有意見盡管衝著我來好了……”
“我哪兒敢啊!”原本正在哭泣的如玉抬起頭來,雖然聲音裏仍是透著委屈,可是瞥來的眼神卻難掩怨意。
“小娘子受了委屈,姨娘不是不知道的。隻是,貞娘你今天做的事到底還是過了,若這事兒傳出去,還有哪家的人敢上門來提親呢?”如玉垂下眼簾,嘀咕:“被退親,已經夠可憐的了……”
“姨娘!”林貞提高了聲音,冷笑道:“姨娘且放寬了心,縱是我嫁不出去,也不勞姨娘來養……”
“貞娘!”陳氏低喝一聲,嗔怪地瞧著林貞,道:“怎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姨娘賠罪。”
林貞撇了撇嘴角,卻沒有依言向如玉賠罪,反冷笑道:“姨娘也不用太擔心,縱是我成了老死不嫁的老姑婆,也自是我那兄弟養我——呦,怕是姨娘為我兄弟抱屈,覺得他不該為我這個姐姐操心受累?”
如玉嘴角抽搐,雖然心裏一百個恨,卻不能真個這樣答,隻是轉同陳氏,低喃道:“娘子是知我的,我不過是擔憂靜哥兒的前程。我——咱們林家滿門女子,可全都指望著他了。”
“我知道你擔心靜哥兒,我這個嫡母又何嚐不擔心他呢?”陳氏捏著帕子,輕拭眼角,“就是因為有靜哥兒在,我們才更不能做出被人看輕了的事來。十金雖然重,卻重不過靜哥兒的品性。如果,被靜哥兒知道做長輩的昧下人家的金子不還,以後怕是要恥笑你我了。”
如玉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話。她也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就已經無法挽回。說這麼多,也不過是為了:“娘子,這些天,我心裏總是不安定,恍恍惚惚地總是怕——如今更是心裏沒底,慌得很……”
相處七、八載,陳氏又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話外之音呢?目光低垂,她靜默片刻後,打開手下的匣子,取了一錠十兩重的銀錠,“這十兩銀子,你且收下,隻當是為靜哥兒存下吧!”
見著銀子,如玉立刻露出歡喜之色,沒有客氣半句,她快步上前,接了銀子在手。又矮身一俯,“娘子,那我先回去看著靜哥兒了,上午才吃了藥,也不知這會兒可好了些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