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熱氣蒸得失了青碧色的荷葉,一點點揭開,那原本隻是隱約的濃香,終在荷葉完全被揭開的時候四溢而出。那難以形容的肉香,讓遠遠近近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來。
“好香……”離林貞娘最近的一個廚師低呼出聲,看著林貞娘,聳了聳鼻子,奇道:“怪了,這好像有海鮮的味道,又有豬肚的味道,還有火腿……”皺起眉,他再三思慮,卻到底沒有說全這撲鼻的濃香裏到底都有些什麼。
林貞娘也不去看別人,隻是慢慢打開封起的蓋子。蓋子一開,那股葷香,就再也遮不出。不說場上的人,就是圍觀的人也不禁伸長了脖子,想看個究竟。
“這做的什麼啊?真是香——我這輩子就沒聞過這麼香的菜……”說話的人抹了抹下巴,早就流了口水。
眼睛都沒有抬一下,林貞娘用竹製的湯勺,伸到壇中翻攪了幾下,然後把壇中的菜肴按著評委的人數,連湯帶菜舀了六碗出來。
布好筷子,她微微施禮,卻是捧著壇子退開。
趙公子看了看林貞娘,目光微閃,卻是轉身走向了林貞娘的桌前。
眼見趙公子從自己的桌前移步,胡華的臉色立刻變了。抬頭,看看武二官人,他張開嘴,想說話,可武二官人卻根本不曾看他,就那樣跟在趙公子身後,也轉了桌子。
想是認識胡華的,那位老者舉了筷子,伸手夾了一口菜,吃了一口後讚道:“胡師傅的手藝一點都沒變,這道神仙鴨子還是那麼鮮美。”
神仙鴨子,乃是孔府菜裏極出名的一道菜,是把鴨子去骨,調味後裝入砂鍋,上覆宣紙,上籠蒸製而成。據說,這道菜的製作時間極為講究,一般製作這道菜時,大師傅會點香計時,三柱香燃完,這道菜也就製作完成。
和桌上壽字鴨羹、烤乳豬、燕窩四件、白扒翅一樣,都是胡華的拿手好菜,也是胡華能名滿濟南的倚仗。
可是,現在胡華聽了讚揚卻沒有半分高興之色。隻是拱手謙虛了幾句,臉上卻一直是緊繃著的。
那老者也不多說什麼,一樣菜嚐了一口,就又往前走去,正好停在杜文成桌前,和那年輕文士站了個並排。
“這道扒原殼鮑魚,極鮮。”年輕文士轉身,笑著作了個請的姿勢,“王老,這極品鮑魚可不是常見的。”
杜文成頜首微笑,淡淡道:“王老,我今天做的是海鮮宴。除了這道鮑魚,又有蟹黃魚翅,八鮮過海,翡翠蝦仁,菊花蝦包,王老可以嚐嚐,這都是最好的鮮物,別家是買不到的。”
王老笑笑,果然舉筷就嚐。
另一端的胡華看著杜文成與王老有說有笑的,臉色都變青了,雙眼一直緊盯著,連他們動了幾筷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小娘子,你這做的是什麼?”
林貞娘退到一邊,雖然看到趙公子轉過來了,卻沒有先前招呼,等到他開口,才笑著上前施禮。
沒有想到趙公子居然認識林貞娘,跟過來的武二官人驚訝地瞥了眼林貞娘,卻沒有說話。
“趙公子,這道菜,叫作‘福壽全’,又叫‘佛跳牆’。”林貞娘笑著抬了下手,“公子請坐啊!”
一溜十張桌了,每張桌子都擺好了椅子,可是幾個評委卻並沒有在哪張桌子坐過。
趙公子看了眼林貞娘,笑笑,果真順著她的意思坐下了。他這一坐,武二官人也不好再站著,自然也坐了下去。有這兩人坐下,其他幾個評委也自然而然地轉了過來。
“這道菜怎麼會叫‘佛跳牆’呢?”
趙公子也沒理會因他而漸漸聚過來的幾個評委,隻笑著問這道菜。
林貞娘也不懼場,一麵殷勤地為幾位評委布菜,一麵問:“公子覺得這道菜,可香?”
在趙公子點頭後,她才笑道:“據說,第一個做這道菜的師傅,家隔壁就是一家寺廟。他做這道菜時,香味四溢,連隔壁的和尚都丟下木魚跑來。所以,那位師傅就給這道菜取了個名字叫‘佛跳牆’。”
一個小小的故事,倒讓幾個評委都笑了起來。說笑著,這筷子也就動了起來。
那位王老是位老饕,吃上一樣,就能報上一樣食材。而趙公子雖然沒有像他一樣報,卻分明也是嚐出這道菜裏都放了什麼。
林貞娘也不多說別的,隻似一位殷勤好客的女主人,時不時地會幾位布菜,夾的卻是那幾道素菜。
王老抬起頭,看著林貞娘,平聲問道:“小娘子,難道你擅長的就隻有這一道‘佛跳牆’嗎?之前不是說讓師傅們都做自己的拿手菜嗎?難道你擅長的就是這些淡而無味的素菜?”
被這樣質問,林貞娘也不氣不惱,隻是笑道:“味天然而清淡,不是正合乎養生之道嗎?而且,今天的題目並非是‘拿手’,而是‘席麵’。既然是席麵,自然就不能考慮一兩道菜,而要考慮客人吃整道席麵的感覺。雖然可以一桌菜都是自己的拿手菜,但若都是葷菜,那食客未免要覺得太過膩煩。先生可以看,這道蓑衣蘿卜,用的是白蘿卜,其味雖淡,卻可解膩,開胃,才能讓食客更好地品嚐主菜。這,就好像是大夫開藥一樣,君臣之輔,不能有絲毫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