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傳來隱約的沙沙聲，陸茗眉睡不安穩，醒過來後更無法入眠，幻覺裏總以為有山崩地裂，毀天滅地，細聽來卻隻是風吹過鬆林的聲音。她在竹床上翻過幾次身後，忽聽地上傳來一句：“外麵風大，樹葉響，沒事的。”
時經緯的話很有哄小孩入睡的意思，陸茗眉不樂意道：“還說我，你不也沒睡著嘛！”
“小姐你這麼翻來覆去的，死人也被你翻醒了？”
“切！”陸茗眉兀自嘴硬道，“自己膽小賴我。”
時經緯嘿笑兩聲，也不反駁，半晌後悶笑道：“我要是你，現在就乖乖的什麼話也別說。你說咱們倆這孤男寡女的，我要是月圓之夜變個身什麼的，你找誰哭去呀？”
陸茗眉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不過嗤過後她當真就乖乖地再也不敢吭聲。雖說對時經緯的道德品質還是有點信心的，不過，這人常常人來瘋，誰又說得準呢？比如那次在他報社裏，他不就……
她把毯子裹得越發貼身，地上又傳來悶悶的笑聲，她疑心是時經緯發覺了她防衛的企圖，卻不敢再去挑釁。遠遠的有泉水斷斷續續的嗚咽聲，還有些窸窸窣窣的，或許是昆蟲，或許是別的什麼。
“不是說不怕的嗎？”時經緯的聲音幽靈般的出現在耳邊，嚇得陸茗眉險些從床另一邊滾下去。時經緯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貓過來的，悄無聲息的就把頭擱到床沿上。陸茗眉趕緊拍著他的頭往下摁：“你三分鍾不說話會死啊！”
時經緯咧嘴笑起來，卻不再說話，隻定定看著她。
這樣兵荒馬亂的夜裏，陸茗眉的心，忽在一瞬間裏定下來。
其實時經緯的笑容，絕稱不上穩重踏實，亦談不上什麼定人心魄的靈力，甚至可說是很不正經的，怎麼看都有點像流氓。
然而，此時此刻，時經緯的笑容，偏起到了平定八荒的功效。
月色明亮，映出他深陷雙眸裏，兩汪清澈的潭水，晃晃悠悠，明晰可觸，仿佛，還能見到她在潭水中的倒影。
時經緯隱約間聽到有炮火轟隆，也許隻是幻覺。
這一生，這一世，他距離她最近的時候，也隻有此刻了。
時經緯想起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裏的那句話，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
張愛玲還說，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永遠等著你的，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
“阿茶，如果，”蛙鳴蟲噪的夜，在這一瞬忽然沉寂下來，時經緯的聲音，亦像被月光施加過魔法，染上磁石的魔力，“如果——”
時經緯想說，如果我們換一種方式相識，有沒有可能，你有那麼一點愛我？
如果，有那麼一點兒，一點兒也好，他願意等。
可惜時經緯碰到陸茗眉後，運氣好像總差那麼一點點，他還來不及說出如果後的內容，裏屋裏已響起痛苦的呻吟聲。
孕婦大嫂羊水破了。
時經緯背著孕婦大嫂趕往最近的診所，才發現這動亂之中，診所裏空無一人，房頂也掉了幾塊瓦，廢墟似的，隻剩下一些口罩針筒剪刀鉗子，還有幾個開水瓶、幾張床單。
時經緯隻好拿床單粗略地鋪好病床，扶孕婦大嫂躺上去，問她附近還有什麼醫生，孕婦大嫂搖搖頭，肚子裏的孩子偏此時鬧騰，踢得她不住地叫喚。
沒有電，電話線也七零八落，時經緯試了試，撥不通。陸茗眉被孕婦大嫂叫喚得心神俱亂，全無主張，隻拉住時經緯不住地問：“怎麼辦，怎麼辦？”
時經緯愣愣地看著孕婦大嫂，也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他總不可能變身婦產科醫生吧？
孕婦大嫂現在的狀況，也絕不可能跟著他再去找醫生了，時經緯束手無策，最後轉過臉來朝陸茗眉道：“你回去，把我們的背包都扛出來。”
陸茗眉愣愣後瞪大眼：“你不會是準備丟下她我們開溜吧？”
“靠！”時經緯怒火直升，“開溜我隻要你一個人回去？”
“那——怎麼辦啊？”
“不怎麼辦，”時經緯滿麵汙亂，雙目通紅地瞪著她，“包裏有一次性濕巾和瑞士軍刀，老子來給她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