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冬天,我去冰城的天然雪場拍攝照片。但到了之後便開始後悔,因為人山人海裏,根本找不到一塊安靜的地方,得以拍攝我心中的那一片聖潔和純白。那些自以為是的旅遊者,用喧囂的吵鬧和粗鄙的舉止,將我想要的美破壞殆盡。而時不時闖進鏡頭來兜售紀念品的小販們,更是讓人心煩。尤其是一個右腿微瘸、皺紋橫生的胖女人,簡直讓我無法忍受,很想一個電話打到雪場管理室去,將像她一樣從後門溜進來的小販,統統趕出去。
其實在很多旅遊景區都可以見到這樣的胖女人,穿了許多層衣服,每一層敞開來,都是那些製作粗糙的紀念品。有人來檢查的時候,就將衣服一緊,若無其事地走開,或是一閃身就藏到角落裏去。看到有麵善好欺的遊客走過,立刻就像蚊子一樣,“啪”一下飛來將你叮住再不放手,直纏到遊客用錢將這些惱人的麻煩擺平了事。這個女人更是讓人厭煩,隻要別人看她一眼,她立刻就會歡天喜地地衝過去,喋喋不休地推薦她衣服裏藏著的旅遊指南之類的寶貝。即便是你不看她,她也會自動攔住你,且一路跟在你的後麵,苦苦哀求你買她一件東西。很多人常經不起她可憐兮兮的乞求,掏錢上當,也算買個耳根清淨。她甚至幾次跑到我的麵前來,對著我的鏡頭就敞開了她叮當作響的外套。我在相機裏,看到她驟然變形走樣的臉,心底對雪景的眷戀,瞬間全無。
正在我懊惱地打算退出這一幕被扭曲了的美景時,視線突然又被胖女人吸引了過去。我看到原本無人搭理、四處追著人跑的她,很奇怪地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而且她幾次想要逃跑,都不過是踉蹌走了幾步,就又被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給狠命地拽住。我漫不經心地聽了片刻才知道,原來是胖女人賣出一塊玉石之後,遊客突然不想要了,讓她退錢,而且拿出一張50元的假鈔,堅持說這就是胖女人剛找給她的。胖女人起初還極力爭辯錢不是自己找的,後來看周圍的人皆嚷著要找雪場管理員來,立刻害怕了,轉身就要跑。這一跑,更加讓圍觀者堅信,她的確在找零的時候,做了手腳。
我看著那個剛才還因為手氣好,而在同行麵前洋洋得意的女人,此刻卻在眾人射來的尖利的視線裏,如一隻無處躲藏的老鼠,便覺得心內鬱積的煩悶,煙霧一樣開始消散。想著管理員快快地來,將她假冒偽劣的紀念品全都沒收了去,且再不要讓她來敗壞人的心緒。一旁的幾個粗壯男人看似也討厭她,不理她的求饒,硬拽著她就往管理處走。女人的眼淚,就在那一刻,嘩嘩地流出來,我幾乎可以聽見她心底的哀嚎,還有那種莫名的委屈和恐懼,風一樣一陣陣襲過來,卷起她淩亂的頭發和沉甸甸的衣角。
管理員很快地來了,不由分說地便強製將她的幾件衣服扒下來,又把口袋裏的紀念品,粗暴地撕掉,或者遠遠扔出去。扒到最貼身那件放錢的棉衣時,女人突然很倔強地死死護住,不讓任何一雙手靠近她的錢袋。管理員顯然被她的反抗激怒了,上去便給她一拳。女人打了個趔趄,一下子躺倒在雪地上。我不忍像其他人一樣冷漠地看下去,轉身要走,有個衣著破舊的男孩忽然擠進來,高聲叫道:“你們不要欺負人!”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我們呆呆地看著這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心疼地將地上的女人扶起來,又一件件給她穿上衣服,把四處散落的紀念品一一撿起,幫她放好。是那個漲紅了臉的管理員先開口嘟囔道:“你這小子跑來管什麼閑事?”男孩這才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請你們不要把所有的壞事,都推到她的頭上,她也是靠自己勞動辛苦掙錢吃飯的;而且,也請你們不要欺負我的母親!”
一行人臉上的驚訝和羞愧,即刻像那陽光下的冰雪慢慢消融掉了。原來,這個行俠仗義的男孩,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英勇挺身,他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母親,護短罷了。
男孩扶著女人走開去,沒有人上去阻攔,甚至那個執行公務的管理員,也呆愣了片刻,而後神情複雜地轉身離開。我跟在管理員的後邊,默默走了一會兒,突然趕上去開口問道:“那個女人的兒子,也在你們這裏兜售紀念品嗎?”管理員淡淡看我一眼,沒吱聲,卻是緊走了幾步。看我依然在身後不離不棄地粘著,終於厭煩,丟給我一句:“她哪有什麼兒子,她隻有一個智障女兒!那個從小沒媽的小子,是雪場這一帶的慣騙,今天也不知發了什麼神經,管起閑事來了!”
原來,我的眼睛與我的相機一樣,看到的不過是那表麵的繁華與俗世,而真正的美與震撼,卻安靜地藏在一句謊言的背後。
生活有時候也充滿了艱辛,幸福並不會一直如影隨形;有些人需要我們用自己關愛的雙手,給予他們最需要的寬容與幫助。生命的感動常常發生在別人最無助的時候,自己能夠挺身而出,給予別人無私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