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公窮邸遇俠客 (4)(3 / 3)

再說李勉主仆在旅店中,守至五更時分,忽見一道金光,從庭中飛入,眾人一齊驚起,看時正是那義士,放下革囊,說道:“負心賊已被咱刳腹屠腸,今攜其首在此!”向革囊中取出兩顆首級。李勉又驚又喜,倒身下拜道:“足下高義,千古所無!請示姓名,當圖後報。”義士笑道:“咱自來沒有姓名,亦不要人酬報。頃咱從床下而來,日後設有相逢,竟以‘床下義士’相呼便了。”道罷,向懷中取一包藥兒,用小指甲挑了少許,彈於首級斷處。舉手一拱,早已騰上屋簷,挽之不及,須臾不知所往。李勉見棄下兩個人頭,心中慌張,正在擺布。可霎作怪!看那人頭時,漸漸縮小,須臾化為一搭清水,李勉方才放心。坐至天明,路信取些錢鈔,還了店家,收拾馬匹上路。

說話的,據你說,李勉共行了六十多裏方到旅店,這義士又無牲口,如何一夜之間,往返如風?這便是前麵說起,頃刻能飛行百裏,乃劍俠常事耳。那義士受房德之托,不過黃昏時分,比及追趕,李勉還在途中馳驟,未曾棲息。他先一步埋伏等候,一往一來,有風無影,所以伏於床下,店中全然不知。此是劍術妙處。

且說李勉當夜無話,次日起身,又行了兩日,方到常山,徑入府中,拜謁太守,故人相見,喜隨顏開,遂留於衙署中安歇。顏太守也見沒有行李,心中奇怪,問其緣故。李勉將前事一一訴出,不勝駭異。過了兩日,柏鄉縣將縣宰夫妻被殺緣由,申文到府。原來是夜陳顏、支成同幾個奴仆,見義士行凶,一個個驚號鼠竄,四散潛躲,直至天明,方敢出頭。隻見兩個沒頭屍首,橫在血泊裏,五髒六腑,都摳在半邊,首級不知去向,桌上器皿,一毫不失。一家叫苦連天,報知主簿、縣尉,俱吃一驚,齊來驗過。細詢其情,陳顏隻得把房德要害李勉,央人行刺始末說出。

主簿、縣尉,即點起若幹做公的,各執兵器,押陳顏作眼,前去捕獲刺客。那時哄動合縣人民,都跟來看。到了陳顏間壁,打將入去,惟有幾間空房,那見一個人影。主簿與縣尉商議申文,已曉得李勉是顏太守的好友,從實申報,在他麵上,怕有幹礙;二則又見得縣主薄德,乃將真情隱過。隻說半夜被盜越入私衙,殺死縣令夫婦,竊去首級,無從捕獲。兩下周全其事。一麵買棺盛殮。顏太守依擬,申文上司。那時河北一路,是安祿山專製,知得殺了房德,豈不去了一個心腹,倒下回文,著令嚴加緝獲。李勉聞了這個消息,恐怕纏到身上,遂作別顏太守,回歸長安故裏。恰好王坐事下獄,凡被劾罷官,盡皆起任。李勉原起畿尉,不上半年,即升監察禦史。

一日,在長安街上行過,隻見一人身衣黃衫,坐下白馬,兩個胡奴跟隨,望著節導中亂撞,從人嗬喝不住。李勉舉目觀看,卻是昔日那床下義士,遂滾鞍下馬,鞠躬道:“義士別來無恙?”那義士笑道:“虧大人還認得咱家。”李勉道:“李某日夜在心,安有不識之理?請到敝衙少敘。”義士道:“咱另日竭誠來拜,今日實不敢從命。倘大人不棄,同到敝寓一話何如?”李勉欣然相從,並馬而行,來到慶元坊,一個小角門內入去。過了幾重門戶,忽然顯出一座大宅院,廳堂屋舍,高聳雲漢。奴仆趨承,不下數百。李勉暗暗點頭道:“真是個異人!”請入堂中,重新見禮,分賓主而坐。頃刻擺下筵席,豐富勝於王侯。喚出家樂在庭前奏樂,一個個都是明眸皓齒,絕色佳人。義士道:“隨常小飯,不足以供貴人,幸勿怪。”李勉滿口稱謝。當下二人席間談論些古今英雄之事,至晚而散。次日李勉備了些禮物,再來拜訪時,止存一所空宅,不知搬向何處去了。嗟歎而回。後來李勉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為汧國公。王太、路信亦扶持做個小小官職。詩雲:

從來恩怨要分明,將怨酬恩最不平。

安得劍仙床下士,人間遍取不平人!

(《醒世恒言》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