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詩罷,呈上太守閻公並座間諸儒、其婿吳子章看畢。王勃道:“此新文舊文乎?”子章見之大慚,惶恐而退。眾賓齊起坐向閻公道:“王子之作性,令婿之記性,皆天下罕有,真可謂雙璧矣!”閻公曰:“諸公之言誠然也!”於是吳子章與王勃互相欽敬,滿座歡然,飲宴至暮方散。眾賓去後,閻公獨留勃飲。
次日,王勃告辭,閻公乃賜五百縑及黃白酒器,共值千金,勃拜謝辭歸。閻公使左右相送下船,舟人解纜而行。勃但聞水聲潺潺,疾如風雨。詰旦,船複至馬當山下,維舟泊岸。王勃將閻公所贈金帛,攜至廟中,陳於中源水君之前,叩頭稱謝。起身,見壁上所題之詩,宛然如新。遂依前韻,複作詩一首:
好風一夜送輕舟,倏忽征帆達上流。
深感神功知夙契,來生願得伴清幽。
王勃題詩已畢,步出南門,欲買牲牢酒禮以獻。看岸邊船已不見了,其舟人亦不知所在。正猶豫間,忽然祥雲瑞靄,籠罩廟堂,香風起處,見一老人坐於石磯之上,即前日所見中源水君。勃向前再拜,謝道:“前得蒙上聖助一帆之風,到於洪都,使勃得獲厚利。勃當備牲牢酒禮至廟下,拜謝尊神,以表吾心。”老人見說,俛首而笑:“子適來言供備牲牢者,何牢也?吾聞少牢者羊,大牢者牛。禮: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吾豈可以一帆風,而受子之厚獻乎!吾水府以好生為德,殺生以祀,吾亦不敢享也,更不必費子措置。適來觀子廟下留題,有伴我清幽之意,吾亦甚喜。但子命數未終,凡限未絕,更俟數年,吾當圖相會耳!”王勃遂稽首拜謝道:“願從尊命!然勃之壽算前程,可得聞乎?”老叟道:“壽算者,陰府主之,不敢輕泄天機,而招陰禍。吾言子之窮通,無害也。
吾觀子之軀,神強而骨弱,氣清體羸,況子腦骨虧陷,目睛不全。子雖有子建之才,高士之俊,終不能貴矣!況富貴乃神主之,人之一鍾一粟,皆由分定,何況卿相乎?昔孔子大聖,為帝王師範,尚不免陳蔡之厄。所謂秀而不實者也。子但力行善事,而自有天曹注福,窮通壽夭,皆不足計矣!子切記之!”於是與勃作別。叟行數步,複又走回,對王勃道:“吾有少意相托:子若過長蘆之祠,當買陰帛,與我焚之。”王勃道:“此何由也?”老叟道:“吾昔負長蘆之神薄債未償,子可與吾償之。”王勃道:“非勃不舍,適來觀上聖殿上,金錢堆積如山,何不以此還之?”老叟道:“汝不知殿上之錢,皆是貪利酷求之人,害物私心之輩,損人益己,克眾成家。偶一過此,妄求非福,神不危而心自危之。所以求獻於廟。此乃枉物,譬如吾之贓矣,焉敢用哉!”王勃再拜受教,老叟即化清風而去。
王勃駭然,仍攜金帛之類,離馬當山,趁船徑往長蘆。每思神所說腦骨虧陷,目睛不全,終不能貴,心懷怏怏不樂。船至長蘆,正思神叟所囑化財還債之言,忽然寒風大作,雪浪翻空,群鴉繞船,噪聲不絕。其鴉或歇桅櫓,或落船頭,船不能進。滿船人莫不驚駭畏懼,王勃亦自駭然。乃問舟人:“此是何處?”舟人道:“此是長蘆地方。”王勃聽了,方想江神之言,遂焚香默禱江神,候風息上岸,買金錢答還。祝畢,香煙未絕,群鴉皆散,浪息風平。於是一船人莫不欣喜。次日,舟人以船泊岸,王勃買金錢十萬下船,複至夜來風起之處焚化,船乃前進。後來羅隱先生到此,曾作八句詩道:
江神有意憐才子,倏忽威靈助去程。
一夕清風雷電疾,滿碑佳句雪冰清。
直教麗藻傳千古,不但雄名動兩京。
不是明靈祐祠客,洪都佳景絕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