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已畢,方六一喚過八歲的兒子,拜見晚娘。又喚家中上下,俱來磕頭。申屠娘子說:“且待明日見罷。”方六一得了此話,分明是奉著聖旨,即便止住,鼓樂前導,引入洞房。花燭已畢,擺筵席款待新人。原來方六一生性貪淫,不論宗族親眷婦女,略有幾分顏色,便要圖謀奸宿。因此人人切齒,俱不相往來。所以今日喜筵,並無一個女親,單單隻有姚二媽相陪。堂中自有一班狐朋狗黨,叫喜稱賀。方六一分付姚婆好生陪侍,自己向外邊飲酒去了。申屠娘子且不入席,攜著姚二媽,將房中前後左右,細細一看,笑道:“果然鋪設得齊整,比讀書人家,大是不同。”又叫丫環執燭,向房外四麵觀看。見傍邊有一小房,開門入看,中間箱籠什物甚多,側邊一張床榻,帳幃被褥,色色完備。問說:“此是何人臥所?”丫環答言:“是小官人睡處。”姚二媽便道:“六一官教我今晚就相伴小官人,睡在這裏。”申屠娘子道:“這也甚好。”遂走出門,仍複閉上。
回至房中,與姚婆飲酒。三杯已過,申屠娘子道:“多謝媽媽作成這頭好親事,日後定當厚報,如今先奉一杯,權表微意。”將過一隻大茶甌,斟得滿滿的,親自送到麵前。婆子道:“承娘子美意,隻是量窄,飲不得這一大甌。”申屠娘子道:“天氣寒冷,吃一杯也無妨。”婆子不好推托,隻得接來飲了。申屠娘子又斟過一甌道:“媽媽再請一杯。”婆子道:“這卻來不得。”申屠娘子笑道:“媽媽你做媒的,豈不曉得喜筵是不飲單杯的,須要成雙才好。”婆子又隻得飲了。申屠娘子又笑道:“媽媽,常言‘三杯和萬事’,再奉一甌。”婆子道:“奶奶饒了我罷。”申屠娘子道:“你若不吃,我就惱殺你。”婆子沒奈何,攢眉皺臉,一口氣吃下。他的酒量原不濟,三甌落肚,漸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存坐不住。申屠娘子又道:“媽媽還吃個四方平穩。”那婆子聽說,起身要躲,兩腳寫字,隻管望後要倒。申屠娘子笑道:“不像做大媒的,三四杯酒,就是這個模樣。”教丫環扶到小房睡臥。分付收過酒席,隻留兩個丫環伺候,其餘女使都教出去,然後自己上床先睡。
時及三鼓,堂中客散。方六一打發了各色人等,諸事停當,將兒子送入小房中,同姚婆睡。一走進房來,先叫兩個丫環先睡,須要小心火燭。口中便說,走至床前,揭開紅綾帳子,低低調戲兩聲。將手一摸,見申屠娘子衣裳未脫,笑道:“不是頭缸湯,隻要添把火,待我熱烘烘的,打個筋鬥兒。”申屠娘子道:“便是二缸湯,難道你不赤膊,好打筋鬥麼?”方六一忙解衣裳,挺身撲上來。申屠娘子右手把緊劍靶,正對小腹上直搠,六一創痛難忍,隻叫得一聲:“不好了!”身子一閃,向著外床跌翻。申屠娘子隨勢用力,向上一透,直至心窩,須臾五髒崩流,血汙枕席。兩個丫環,初聽見主人忽地大叫,不知何故,側耳再聽,分明氣喘一般。心中疑惑,急忙近前看去。申屠娘子已抽身坐起,在帳中望見丫頭走來,怕走漏了消息,便叫道:“這樣酒徒,嘔得髒巴巴的,還不快來收拾。”丫頭不知是計,一個趲上一步,方才揭開帳子,申屠娘子道:“沒用的東西,火也不將些來照看。
”口內便說,探在手一把揪住,挺劍向咽喉就搠,即時了帳。那一個丫頭,隻道真個要火,方轉身去攜燈,申屠娘子跳出帳來,從背後劈頭揪翻,按到在地。那丫頭口中才叫“阿呀”,刃已到喉下,眼見也不能夠活了。申屠娘子即點燈去殺姚婆,那房門緊緊拴住,急切推搖不動。方六一兒子還未睡著,聽見門上聲響,問道:“那個?”申屠娘子應道:“你爹要一件東西,可起來開門。”這小廝那知就裏,披衣而起。門開處,申屠娘子劈麵便搠,這小廝應手而倒,再複一下,送歸泉下。跨過屍首,挺身竟奔床前,那婆子爛醉如泥,打齁如雷,一發不知甚麼好歹,一連搠下數十個透明血孔,末後向咽下一勒,直挺挺的浸在血泊裏了。申屠娘子本意欲屠戮他一門,一來連殺了五人,氣力用盡,氣喘籲籲;二來忽轉一念,想此事大半釁由姚婆,毒謀出於方賊,今已父子並誅,斬草除根,大仇已報,餘人無罪,不可妄及。遂複身回房,將門閉上,嫋了方六一首級,盛在囊中。收了短劍,秉燭而坐,坐候人靜方行。這一場報仇,分明是: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