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厚重,房間陰暗,空氣凝結。
身處這樣一間黑暗陰沉而又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屋子裏,根本就分辨不出窗外到底是陰天、晴天還是雨天。
寂靜無聲。沒有音樂,沒有交談,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房間一角的畫架上,一幅尚未完工的油畫靜物正靜靜地豎立在那兒。
一隻握住畫筆的右手有些顫抖地在畫布上停留了片刻之後,終於落了下去。
那支蘸了明黃色顏料的筆尖在怒放的鮮花上點了幾下。當畫筆再次落下的時候,忽然間,筆尖就此滑了開去,在那幅就快完成的油畫上從上至下劃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跡。
樓下客廳中的氣氛同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真的要……”一個有些不安的聲音從餐桌邊傳來,“這麼快就讓他們結婚嗎?他們連大學都沒有畢業,兩個人都還是孩子呢。”
坐在單人沙發中的費洛達捏緊了手中的報紙。
“這婚反正早晚都要結的,”他的視線避開妻子,“與其拖著,不如早點把事情辦了,大家都能放心。”
“放心?”何裳文哼了一聲,“是孟卉勇放心了吧。這樣,他就能把你們父子倆都囊括在自己的掌握中了。”
“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費洛達皺起濃眉,“我欠卉勇一條命,他要我怎麼還都是應該的。”
“但現在,為你還債的卻是小烈。”何裳文放下了手中的賓客名單,歎了口氣,“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小烈並不想結婚。他甚至……他甚至並不喜歡黎娜。”
他把報紙翻了個麵。“怎麼不喜歡?”費洛達反問,“我看他們兩個相處得很不錯嘛,平時也都是有說有笑的。”
“那我就把話說明白些好了。”他的妻子坐直了身子,“小烈不愛黎娜。你覺得夫妻之間光是能夠有說有笑就足夠了嗎?”
費洛達沒有回答。
在逐漸彌漫開來的沉默中,從樓上畫室裏傳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那是畫架被推倒在地的聲音。緊接著,則是顏料管、調色盤和畫筆被紛紛掃落的“嘩啦”聲。
費洛達的視線和妻子相遇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說,小烈心情糟糕是因為手受傷了。可是……”何裳文看了眼餐桌上的來賓名單和還沒有來得及寫上字的請柬,“難道你不覺得,他的情緒因為婚事已經變得越來越壞了嗎?”
費洛達繃緊了下巴。
“我知道這是我欠小烈的。但是,”他的目光視而不見地回到了報紙上,“除非孟家先提出退婚,否則……我是絕對不會違背承諾的。”
呆坐在畫室地板上,費烈茫然看著眼前由他所導致的一切。
畫架被推翻了,那幅沒有完成的油畫被毀壞了,筆和顏料管灑滿一地,而淺色的橡木地板上,也被染上了亂七八糟的油汙。
這樣的破壞是前所未有的。至少在兩個禮拜之前,這種舉動對他來說是匪夷所思的。
但是,在兩個禮拜之前,他的手還沒有廢掉,他也沒有被人逼婚;而他所喜歡的那個人……在兩個禮拜之前,他曾經還以為他所喜歡的那個人也對他有著同樣的感情。
可是現在……
無論身體也好,還是心靈也罷,所有的一切就像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一樣,既看不到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了……
坐在車上,遠遠地冷眼打量著眼前那幢占地頗廣的中式豪宅,季昱成忽然有些驚訝於自己此刻的平靜心情。
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當年幼天真的他對死老頭子的歸來還曾抱有期待的時候,想象中的父子見麵簡直就像電視連續劇中的一出苦情大戲——言辭激烈,涕淚俱下,最後在抱頭痛哭中,親人終於得以相認……
長大以後,認清現實的他當然不會再做這麼白癡的夢了。商戰複仇戲取代了家庭倫理劇。當他十五歲,踏上演員海選舞台、走入姚宜君經紀人辦公室時,曾經暗自發誓,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最強、過得最好,然後,讓當年拋棄他的那個人親眼看看,被他棄如敝屣的究竟是什麼!
而此刻……有點奇怪又有點可笑的是,在若幹年後,當和死老頭見麵的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的心情卻既不悲憤,也不怎麼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