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與讚美詩

冬天逼近,蘇貝又像往年一樣打起了相同的主意:到那個心愛的“島上”,也就是布萊克維爾監獄去“避寒”。眼下,麥迪遜廣場的長凳已經不是什麼適宜的場所——昨天晚上,他蓋了三份星期日的厚報紙,還是被寒氣弄得徹夜難眠。蘇貝是個有自己觀點的人,他心高氣傲,不願接受慈善布施,覺得世上最慈善者莫過於法律,避寒的勝地莫過於監獄。

太愉快了——到一家大飯店要上一桌豪華的大餐,美美享受一頓,然後高聲吵鬧說自己身無分文,警察就得乖乖地把我送到“島上”——蘇貝一邊算計著,一邊向百老彙路上那家燈紅酒綠的飯店走去。刮得幹淨的臉、體麵的上衣、文雅的領結,都使得他高度自信,然而舊褲子、破皮鞋出賣了他,善以衣帽取人的領班眼睛真毒,根本就沒讓他走進大門。

來到六馬路,蘇貝扔出一塊石頭,將一家商店大櫥窗的玻璃砸個粉碎。警察跑來問扔石頭的人跑哪兒去了,蘇貝幾分不屑地笑笑,難道我不可能幹這種事嗎?警察對眼前這個大傻瓜並不起疑,朝前邊一個正跑著的人追了上去——啊?!這不免讓蘇貝大失所望。來到一家不入流的小飯館,蘇貝如願以償,要了牛排、餡餅飽餐一頓,揚言沒錢付賬,叫侍者去叫警察。哪知侍者說,你這樣的騙子也配叫警察?身手矯健的侍者將他扔到飯館門外,摔了一個狗啃泥。蘇貝好容易才從地上爬起身:“天啊,想被逮捕也這麼難嗎?”

為了能到“島上”避寒,蘇貝不得不鼓起色膽,做一個街頭調情的狂蜂浪蝶,去騷擾櫥窗前那位頗具姿色的少婦。警察就在不遠處望著他們。蘇貝流裏流氣地招呼少婦,她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袖,說她早就想喊他了,隻是想避避警察才沒說出口。當他們纏在一起從警察身邊走過時——天,蘇貝又失望到極點,難道天注定我是自由的嗎?

蘇貝甩掉女伴,來到華燈齊放的大街。他在這裏擾亂治安,大喊大叫,肆意妄為,筋疲力盡了,警察就在近處,警棍在手,也不來逮他。原來,他被當成耶魯大學的學生,在慶祝球隊的勝利!怎麼這樣背運啊——一切努力又白費了!這時,蘇貝看見一個衣冠楚楚的人在買雪茄,上前劈頭就說他手裏的傘是自己的,奪過他的傘。誰知那人並不叫警察,說傘是他今天在飯店撿到的,既然你認出來了,拿走就是……沒辦法,蘇貝隻好罵警察。可是你說他能不生氣嗎?“你們這些警察幹啥吃的?連我罵你們也不來抓我呀?”

蘇貝走到一條幽靜的路上。前麵,一座古老的教堂沉浸在皎潔的月光裏。風琴彈奏的讚美詩把蘇貝帶回了故鄉的教堂、墓地,讓他想起了母親、愛情、友誼、誌向……他突然對自己目前的墮落十分反感,他內心翻湧著一種新的衝動——重新做一個好人,還我雄心壯誌,我要去應聘,去工作,與命運鬥爭!優美的讚美詩淨化著蘇貝,他像被膠黏在了教堂的鐵欄杆門上。這時,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一個警察抓住了他。第二天,法官宣判他到布萊克維爾島上監禁三個月。

二十年後

一位巡警在大街上昂首闊步,他身材高大,手中的警棍舞動出各種花式。他不是在表演,因為街上已經靜無人跡。他是在盡職盡責,絕大多數商家已經打烊,他不時檢查一下某些商店的大門是否鎖嚴。巡邏至街區中部,五金店前有一個男子。巡警慢慢走到他麵前,男子主動說他在等他的朋友傑米,是二十年前定下的約會。男子解釋說,當時此地還叫做大喬布雷迪餐館。巡警證實是五年前重新改建了。在男子劃火柴點雪茄的當兒,巡警看見他是個方下巴,目光銳利,一臉蒼白,眉際有一道傷痕,領帶別針上碩大的鑽石刺人眼目。

男子將巡警當成自己的傾聽者,講起他和“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傑米的故事。他們同在紐約長大,傑米比他長兩歲。十八歲那年,他要到西部闖蕩,二人來到大喬布雷迪吃飯,傑米不願離開紐約,於是二人約定二十年後的今晚十點在此見麵,不管遠在何方,都要趕來,不見不散。巡警被他的故事打動了,問他們二十年間是否常有聯係。男子說最初的一兩年裏還有,不過後來我東奔西顛,也就顧不上了。但隻要傑米還在世上,今晚他肯定會來見我。他是我世上最忠實可靠的老朋友。還差三分十點,巡警問他在西部混得如何。男子自豪地講,那還用說?傑米是個好人,但太老實,又生活在使人變懶的紐約,能做到我的一半就差不多了,而在西部,人都要格外精明,才能適應那種在高空鋼絲上競爭的生活!巡警說我要執行任務去了,如果你的朋友傑米十點還沒來,還等他嗎?男子說至少還要多等半小時。牛毛細雨隨風而至,男子孤寂地抽著雪茄,苦等著他渴望一見的老朋友,苦等著這個略顯荒謬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