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菩薩蠻(1 / 2)

康熙三十四年九月

節氣上已經入秋卻未見天氣涼下來,都說這秋老虎最厲害,熱浪猛著一陣接過一陣。仰頭望起柳樹頭上的枝還是翠綠的,可若要仔細打量便發現其中已是摻著一絲半點的黃。置身於京中繁華的一條長街,賣糖葫蘆的,賣折扇的,捏糖人的,比肩接踵好不熱鬧。叫賣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吆喝的聲調一節高過一節。行人擦肩匆匆而過,千篇一律的臉一張張的被我拋在腦後,然而迎麵走來的那一位少年卻無法再讓我置若罔聞。

我不禁停了步伐呆立在人潮中,那位少年,走路時即帶起一陣翩然的風。他走得快,步伐卻極自信。待近了,我發現他小小的年紀,目光竟清冷如水。我搖了搖頭重新打量,見他身著華衣腰掛玉佩,估摸身份隻能高不會低。少年淡然地走過我的身邊,我也跟著掉轉了頭。

隨他左轉右繞好一陣,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巷子。我瞧著四下無人正是下手的好機會,不禁自喜稍稍放鬆了警惕,等再一回神……人沒了。

難不成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趕忙回頭去找,這一回頭不要緊,正好撞見那少年背手而立地看著我,眼中透出一絲肅清,還未說話,我的心下已是一緊。

“你是誰?”

我未語。

“為何跟著我?”

仍舊沉默。

“是誰派你來的?”

見我不說話,他上前一步捉住我的手臂,提步就要帶我往衙門去。我急了,忙道:“爺疑心我是跟蹤你的賊人?隻怕爺認錯了人,我小小女子哪裏是你的對手,若真派我來又有何用?”

“不是啞巴。”他挑起一邊的眉笑看著我,聲音卻沒有溫度。許是他分析我的話也不無道理,逐鬆開了手。放開我的一瞬,我立馬掉頭撒腿就跑。哪成想沒跑幾步,身後那人不慌不忙地單手又將我擒了回來。

“你到底是誰?”他嚴喝了一聲。

我在心裏暗想一定是出門忘記翻黃曆,現在遇上高手也隻能認栽。於是我無奈道:“小女顧氏,名知歸,年十四。”

“顧知歸?”他的眼中閃過一道難以琢磨的光,片刻便恢複如常,“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原來他還不知道我是為了盜他玉佩而來。想好的苦情戲收回去,編好的求情詞到了嗓子眼也生生咽下去。我大言不慚地抬頭衝他嚷道:“當然是喜歡爺才隨著來的!”

他聽罷果然急急甩了我的手,道:“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何來害臊。”我活動著手腕,“欸,怎麼稱呼?”

他緊閉著雙唇沉思了會,末了才答道:“殷四。”

“殷四?”頗帶疑問地看了看他,穿著如此富貴名字豈會這般簡單。

他見我將信將疑的樣子,又補了一句:“十七。”

“時候不早,知歸這就回了,李公子也好走。”我欠了欠身。

殷四盯了我半響才低聲說道:“去吧。”

徑直走就能出了巷子,臨到拐角回身望了望,殷四亦甩袖而去,離去的背影跟與他相見時一樣的惹人眼。

再見殷四已經深秋。我跟著戲班子在街頭靠變戲法賺錢,翻了個跟頭將懸在高處的鑼取下,一邊敲一邊激聲喊道:“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嘍——”

那日被殷四擒住後,手無分文又□□,入秋的夜晚有些涼,我將身上的布衣裹了又裹還是難留溫暖。就在這時我遇見了我的師傅,他把我接到戲班子裏待我如跟了他幾年的親弟子一般好。我問師傅,這天底下窮困的人多了去了,為何您偏偏救了我呢?

師傅笑著說,歸兒,為師在你身上看見了別人沒有的東西,是你值得為師救啊。

我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明白。於是潛心跟著師傅學藝,生怕負了師傅的一番苦心。戲班子裏的師兄們也大都笑容可掬,很好相處。隻不過他們時而是靠變戲法走南闖北的江湖中人,時而又好似飽讀詩書的儒家子弟。偶爾挑燈看上幾卷書,大字不識一個的我便常打趣他們說,專心讀書,來年必是各個榜上有名!大師兄被我逗笑,好知歸,莫要再取笑師兄了。

師傅說我學藝時間短,在場上隻管賺吆喝就成了。行人漸漸被我的吆喝聲吸引,自動聚成了一個圈。人來得差不多,表演可以開始了。首先上場的是大師兄,隻見大師兄仰頭將長劍沒入喉中,隻剩下劍柄遺在口外。我忙領頭鼓掌,場上的人被我帶動也熱情高漲。大師兄慢慢把劍從喉嚨裏拔出,長劍鋒利如初,可斷發可劈石。一出吞劍告於段落,大家拍手叫好,我端著鑼圍場走,銅錢兒碎銀子便紛紛落入鑼中。走到一半,人群中現出一人擋在我麵前。像這般借故鬧事的人時有見過,我沒抬頭,繞過他移步剛走,竟從他的口中聽見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