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對此似乎也完全覺察了。他進來後就站著不動;頭低垂,仿佛已明白了一般。不過這隻是片刻即過了,因為愛妮絲小聲對他說:“爸爸!特洛伍德小姐在這呢,還有特洛伍德呢,你都好久沒見過他了!”於是他走過來,很不自然地把手伸給我姨奶奶,然後又和我握手(但要親切得多)。在我聽的那片刻之時,我看到尤來亞的臉做出了最令人生厭的笑。我猜愛妮絲也看到了,所以她才也避開他。
姨奶奶看到了什麼,沒看到什麼,隻要她不想讓人知道,怎麼觀察她臉也不會看出什麼的。我相信,她要做出鎮定的樣子來時,是沒人比得上她的。在成為僵局的那時,她的臉就像一麵沒有窗子的牆,一切光線都不能穿透她的思想;然後,她才用她一貫的生硬方式打破了沉默。
“嘿,威克費爾德,”姨奶奶說道;於是他抬頭看她,這還是他進來後的第一次看她。“剛才,我告訴你女兒我過去怎樣自己處理我的錢,因為你在業務方麵日益生疏,我不能信賴你了。剛才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得很好,考慮到了方方麵麵的問題。依我看來,愛妮絲真抵得上一個事務所呢。”
“如果我可以卑賤地說一句,”尤來亞·希普痙攣了一下說道,“我完完全全讚同貝西·特洛伍德小姐的話,如果愛妮絲小姐是一個合夥人,我一定非常快活了。”
“你已經是一個合夥人了,你知道,”姨奶奶馬上說道,“我想,你大概總能滿意了。你覺得怎麼樣呀,先生?”
聽到這樣冷淡的問候,希普先生很局促地抓著他的藍提包答道他很好,他向姨奶奶道謝,還希望她也很好。
“還有你,科波菲爾少爺——我應當說,科波菲爾先生,”尤來亞繼續說道,“我希望你也很好!雖然眼下這種情形,我見了你仍很高興,科波菲爾先生。”我相信他說的,因為他似乎對這情形覺得很有趣。“眼下這情形不是朋友們希望你會遇上的,科波菲爾先生,不過人的成就不是靠著錢,而是靠著——以我這卑賤的能力,我實在說不出是靠什麼,”尤來亞搖尾乞憐地痙攣著說道,“不過不是靠了錢!”
說到這兒,他就握住我手。他不是通常那樣和我握手,而是離我遠遠地站著,像搖唧筒手柄那樣把我的手一掀一掀,他有點怕我的手了。
“你覺得我們的氣色怎麼樣,科波菲爾少爺——我應當說先生的?”尤來亞可憐兮兮地說道,“你覺得威克費爾德先生的精神健旺嗎,先生?這些年來,我們的事務所並沒很大變化,不過提高了卑賤的人,那就是我母親和我;發展了美麗的人,”他又像事後又記起了什麼一樣地說道,“那就是愛妮絲小姐。”
說罷這句恭維話,他就用那麼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方式跳來跳去,連我那坐在那裏一直瞪著他的姨奶奶也再也忍不住了。
“鬼把他抓住了吧!”姨奶奶嚴厲地說,“他在幹什麼呀?”別像觸了電那樣抽吧,先生!”
“請你原諒我,特洛伍德小姐,”尤來亞答道,“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
“滾你的吧,先生!”姨奶奶一點也不軟下去地說道,“不要胡說!我才不是那樣呢。如果你是條泥鰍,先生,你就像泥鰍那樣動吧。如果你是一個人,你就管住你的手腳吧,先生!天哪!”姨奶奶很生氣地說道,“我可不要被這種蛇一樣的扭動、陀螺一樣的旋轉弄瘋呢!”
說出這番轟炸似的話後,姨奶奶坐在那裏恨恨地動了動身子又搖了搖頭,好像在抓住他打一樣,這一下可增加了那話的力量,使得希普先生不好意思了,這在大多數人都是免不了會的。可他轉過身用一種很低三下四的聲音對我說道:
“我很清楚,科波菲爾少爺,特洛伍德小姐雖然是卓越的女人,卻性子很急。實際上,科波菲爾少爺,我相信我比你還先有幸認識她呢,那時我還是個卑賤的文書。目前的情形使她性子更急了,我認為也是情理中事。她性格沒有變得更壞,這反而是個奇跡了!我來拜訪,不過要說,在目前情形下,如果有我們——我母親和我,或者是威克費爾德——希普事務所——可以效力之處,我們真是會很高興效力的。我能這麼說吧?”尤來亞對他的合夥人說道,並令人生厭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