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次我把她殺了。我往她臉上灑水。我跪下。我抓我的頭發。我罵我自己是殘忍的畜生,冷酷的野獸。我懇求她饒恕我。我勸她把頭抬起來。我把米爾斯小姐的針線盒亂翻一氣,想找到清醒藥,慌亂中卻把象牙針盒當做清醒藥,結果把針灑在朵拉的身體上。我朝吉普揮拳頭,它像我一樣失去理智了。等米爾斯小姐來到客廳時,我已做盡了荒唐可笑事而精疲力竭了。
“誰幹的這事呀!”米爾斯小姐來救援她的朋友時叫道。
我答道:“是我,米爾斯小姐!是我幹的!看看這個破壞者吧!”——或者其他這類的話——我把臉避開亮光,藏到沙發墊子裏。
一開始,米爾斯小姐還以為是爭吵了一番呢,她想我們正向撒哈拉沙漠走近了。可不久她就發現問題的真相,因為我那親愛的熱情的小朵拉摟住她,告訴她我是一個“可憐的做工的人”,然後小朵拉又為我哭,並摟住我,問要不要把她所有的錢都交我保管起來;然後小朵拉撲在米爾斯小姐脖子上嗚咽,好像她的心被撕碎了一樣。
米爾斯小姐實在是我們的福星。從我的寥寥數語中她便發現了全部。她安慰朵拉,使後者終於明白了我不是個做工的人——我相信,根據我說話的那樣子,朵拉準認定我做了個挖河的工人,整天在一塊跳板上推著手車上上下下。於是,我們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當我們完全恢複了,朵拉上樓去用玫瑰水滴眼時,米爾斯小姐叫人準備菜。在那當兒,我對米爾斯小姐說,她永遠是我的朋友,隻有我心髒不再跳動了我才會忘記她的同情。
隨後,我對米爾斯小姐解釋我沒能對朵拉說得清的事。米爾斯小姐說,按一般原則來說,一間有溫情的茅屋賽過一座無情的宮殿,有了愛情便有了一切。
我對米爾斯小姐說,這話真對極了,我正懷著一種從未有人體驗過的愛情愛著朵拉,誰比我更明白這道理呀。可是,米爾斯小姐露出失望之情,說如果是這樣,那對某些人實在要好些,我便解釋說,請允許我把該話的意義限定於男性。
然後,我又問米爾斯小姐,我曾很迫切介紹的那類東西,如賬本、家政、烹飪書等,是否有許多實用價值。
米爾斯小姐想了想,然後說道:
“科波菲爾先生,我要對你說實話。對具有某種性格的人來說,精神的痛苦和煎熬抵得上好幾年的歲月刻蝕。我要對你說實話,就像我是修道院的修女一樣。那些是沒有實用價值的。那些建議對我們的朵拉不適用。我們最親愛的朵拉是大自然寵愛的孩子。她是光明、活力和快樂的化身。我坦白地承認,能這樣做固然更好,但——”米爾斯小姐搖搖頭。
米爾斯小姐最後的承認使我受了鼓舞,我問她,為朵拉想,如果她有機會引導朵拉注意為認認真真的生活做準備,她肯這麼做嗎?米爾斯小姐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她是那麼情願地回答,我便更進一步問她,可願保管那本烹飪書,如果能在使朵拉不受驚的情形下勸導朵拉收下這本書時,她可願幫我這個忙。米爾斯小姐接受了這委托,但並不很樂觀。
稍後,朵拉回了,看上去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小人兒,我真懷疑我該不該用世俗的小事來惹她心煩。她那麼愛我,特別是在她訓練吉普用後腿立著討麵包吃時,還有在吉普不肯照辦時她假裝要用熱茶壺燙它的鼻子時,她真是迷人極了。這時我想到我曾嚇過她並把她弄哭了,我覺得我就像一個闖進仙女閨房的魔鬼。
喝過茶以後,我們就彈吉他。朵拉又唱了那些法國的可愛的老歌,大意是:無論為什麼,不能停下舞步,啦呀啦,啦呀啦,一直唱到我覺得我是比先前更大的一個魔鬼。
我們的歡愉隻有一次遭到點小小挫折。那是在我告別前的那一小會兒,米爾斯小姐不經意地提到第二天早晨,我便很不幸地講出我得5點起床,因為我現在正拚命在幹。我不能肯定朵拉是否認為我是個私家守更人,反正這對她影響很大,她就既不彈琴,也不唱歌了。直到我對她說再見時,那影響仍在起作用;她用她那可笑的嬌嗔對我說話,仿佛我是個布娃娃(我常想)——
“喏,別在5點起床,你這個不乖的孩子。太胡鬧了!”
“我的愛人,”我說道,“我得做事呀!”
“別做呀!”朵拉馬上說道,“你為什麼要做呢?”
對著那張可愛的吃驚的小臉,我隻好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們應該為了生存而工作。
“哦!多可愛呀!”朵拉說道。
“我們不工作又怎麼生活呢,朵拉?”我說道。
“怎麼呀?不怎麼呀!”朵拉說道。
她覺得她似乎已把那問題解決了,便很得意地給了我一個發自她那天真的心底的吻,就算有一筆財產來換,我也不會不使她對她自己的解答有什麼不滿了。
得!我愛著她,我繼續愛著她——一心一意、完全徹底、從頭到腳。不過,我一麵繼續工作,趁熱打鐵,忙忙碌碌,一麵卻在夜間坐在姨奶奶對麵想:我那次怎麼會讓朵拉受驚的呢?我要怎樣才能背著吉它的琴盒穿過艱難之林,我常一直這麼想到我都覺得我的頭正在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