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一去,就是幾年……我的工作性質,又決定了我不能給你們寫信。唉!”王大霖的心也沉了下去,“我們之間不能有任何聯係,這是組織上規定的……”“能不能帶著我和孩子一起去上海?”杏姑突然問。“恐怕不行。以前那麼多同誌被派往國統區,沒有一個人帶家屬去執行任務的,沒有一個,我不能開這個先例。”杏姑不說話了,情況的確如此,沒有一個人帶家屬去執行任務。但是,她就是不舍得王大霖走。她有一種預感,他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哥,你給我唱個歌吧!”杏姑拽著王大霖的衣袖懇求著。王大霖在延安唱歌是出了名的,方圓幾百裏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延安舉辦的文藝彙演中得過很多獎,就連著名演員胡朋、於藍、李麗蓮、陳波兒都稱讚過他。杏姑當年在台下看王大霖演出,被他悠揚婉轉的歌喉迷得如癡如醉,不能自已。她就是因為這個愛上王大霖的。王大霖也被台下這個眼睛大大的,梳著一根大辮子的姑娘吸引住了。每次演出,杏姑總是早早就來到舞台下麵,搶坐第一排的位置,而王大霖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杏姑來了沒有。如果看到杏姑在,他的演唱就特別有狀態,如果不在,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們兩個的事,很快被領導看出來了,最後在組織的撮合下,二人結為伉儷。
一聽杏姑要聽自己唱歌,王大霖來了精神。近來工作繁重,很久沒亮過嗓子,心裏正癢著,被杏姑這麼一撩撥,哪裏還收得住?他揚著脖子順口就來了一段:
騎白馬,跑沙灘你沒有婆姨呀我沒漢咱倆捆成一嘟嚕蒜,呼兒嗨喲土裏生來土裏爛。騎白馬,挎洋槍三哥哥吃了八路軍的糧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兒嗨喲打日本也顧不上。三八槍,沒蓋蓋八路軍當兵的沒太太待到那打下榆林城,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
“不聽這個,不聽這個!”杏姑捂著王大霖的嘴,“這個調調太低了,我喜歡高的,能把天唱破的那種。”王大霖肚子裏的歌多著呢,都是土生土長的陝北調調,起碼有上百首,他一揚脖子,又來了一曲: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呦三盞盞的那個燈哎呀帶上了那個鈴兒呦噢哇哇得的那個聲白脖子的那個哈叭狗朝南得的那個咬哎呀趕牲靈的那個人兒呦噢過呀來的那個了你若是我的妹子兒噢招一招的那個手哎呀你不是我那妹子兒呦噢走你得的那個路“好聽!這個好聽!這是我最愛聽的……”杏姑的話還沒說完,嘴就被王大霖的嘴堵上了。杏姑嚇了一跳,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下。一秒鍾後她反應過來,馬上迎上,再也不想分開。
延河水,潺潺流著,把他倆的喘息聲都給蓋住了。他倆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向窯洞走去。
那天晚上,他們酣暢淋漓地折騰了好幾回。在他們的記憶中,這樣瘋狂的情景好像不多,新婚那天算一次,然後就隻有這一次了。他們把離別的這個晚上,當成合巹之夜。雖然沒時間喝交杯酒,但他們的身體已如同兩杯黏稠的陳釀。
躺在炕裏頭的兒子,一直在夢鄉中,他不知道爸爸要走。當他清晨醒來的時候,爸爸已經不見了。他不知道爸爸在他臉蛋上親了多少次,更不知道爸爸的眼淚滾落在他的臉頰。他後來知道的是,媽媽告訴他,爸爸被壞人殺死了……往事如煙,時光稍縱即逝,離別延安的那一幕,鐫刻在他的腦海中,一輩子也不能磨去,他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杏姑母子……這天晚上,王大霖一直沒有睡好,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這次被派去香港執行任務,像極了幾年前在延安告別杏姑的那種感覺。隻不過,那次是離別,一次看不到結果的離別,而這次,是將要相逢,或者說,期待跟杏姑母子相逢。
從上海回來後,杏姑母子就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哪兒去了。許多人猜測,得知王大霖已經犧牲的消息時,杏姑就帶著孩子去了上海。因為不止一個人聽到杏姑說,她不相信丈夫已經離開人世,她感覺丈夫還活著,就在上海。如果她真的這麼說過,可以肯定,她去上海找王大霖去了,還帶著不滿10歲的孩子。王大霖急了,想去上海找杏姑,但是,組織不允許他冒這個險,更不允許他再在上海露麵。
有一件事他沒有跟杏姑說。去上海前,組織上說,為了便於開展工作,給他和鄧傑一人安排了一個女人,讓他們假扮成夫妻。雖然是假夫妻,隻是個形式,不可能有實際意義的夫妻生活,但是他還是瞞了杏姑,害怕杏姑不高興。
從延安走的那天,他見到了自己的新“老婆”,她叫林曼,一個在上海灘演過四五部電影的演員。幾年前,她跟許多要求進步的文藝青年一樣來到延安,想跟著共產黨幹出一番事業。這次派她跟王大霖扮成假夫妻,一同去上海,正是對她積極要求進步最好的獎賞。她對上海非常熟悉,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幫助王大霖熟悉周圍的環境,同時還協助王大霖搞情報工作。
林曼個子不高,但身材勻稱,一雙嫵媚的大眼睛,仿佛隨時都在說話,讓人一心想從她眼睛裏探出個究竟。她的嘴角左上方,長有一顆美人痣,襯托著薄薄的嘴唇,靈巧的鼻子,加上會說話的眼睛,使得她很討人喜歡。不過人們要是以為她還是一名在銀幕上喜怒無常的女演員就大錯特錯了,經過這幾年的特殊訓練,她已經由一名電影演員,轉變成一名優秀的電報發報員,並掌握了多種破譯密碼的技術,很得上級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