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洗了把澡,出去把水潑掉,我就聽到嘩的一聲響。她眼睛不好,常常把洗澡水潑到院子裏那口醬缸裏。為了不讓她潑醬缸,我隻好把醬缸搬到牆根底下,出太陽了再搬院中間,但搬來搬去太費勁,也忘了,所以我家的醬吃起來比人家的要臭。
是的,我因此常常心神憂鬱,別人都娶了眼睛好的老婆,可我卻娶了個瞎老婆,這真是我的失敗。
我已經上床了,也脫光了,其實也不叫脫,我根本就不穿衣服,在晚上,我幹什麼要穿衣服呢?對那些與我不同做法的人,我一直充滿了疑問。但沒一人能告訴我為什麼。比如我老婆吧,她洗完了澡還一五一十地把衣服全套好,為的也隻是去把水潑在醬缸裏。然後再回來一五一十地脫光,跟我睡覺。一般來說,這過程很快,即她穿衣到脫衣,也就是潑水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鍾。但現在已經過去十一分鍾了,她還沒過來。隻見她前身探出門外,肥大的屁股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說,你他媽的在幹什麼?快過來!
她說,老大,院裏好像有人!
真是婦女之見,院子當然有人,但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於是我掀開被子,赤身下地把她拽了回來,就手關上了門。
真有人!
真的,有人。
直到我幹完,她還在說這句陳舊無比的話。因此我還聞到了她嘴裏的韭菜味。是的,她隻會炒韭菜,到了沒有韭菜的時候,她就事先醃一缸韭菜放在床肚底下,這樣人家沒有韭菜了,我家還有。所以我們的牙齒總是粘滿了韭菜葉子。所以我的家裏到處是韭菜的氣味。但我忘了這一點,現在她說“真的,有人”我才突然發現她嘴裏的韭菜氣味令我頭昏眼花,於是我隻好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邊喝稀飯邊吃韭菜的時候,我老婆問:你曉得那個人是哪個嗎?我沒理她。使勁劃了兩口就扛著鋤頭下地了。
我的地不在我家院子前麵,而是在張貴家那邊,所以我從我家向張貴家走去的一路上,都要不斷遇見村裏的人。他們還捧著碗蹲在門檻上吃早飯。有幾個被大人追著到處跑的小孩差點撞到了我。唉,這些小孩,總是不愛吃飯,一點辦法也沒有。
張貴正背著手看他家那棵泡桐樹。背在身後的手還抓著碗筷,筷子不斷碰擊碗口,發出脆音。我下地必須經過那棵泡桐樹。如果我要挑擔韭菜上來,那棵樹很擋事,所以我曾勸他將樹放了。他沒放,現在樹長大了,我想別著身體挑擔過來都不行了,需要從地頭繞很遠才能到家。所以張貴得意得很,敲敲打打很快樂。所以我不打算理他,就從他邊上別過去,下地。
但樹太粗了,我還是碰到了他,他的碗掉在了地上,地上有塊石頭,也就是說,碗,碎了。
你賠我碗!張貴一把拽住了我。
他不抓我,我估計要賠,但他抓我,把我衣服都抓皺了,所以我就不賠。我說,你給老子放手!
他把手放了,跑到我前麵,漲紅了臉,說:我在看我家的樹,你為什麼要撞我?
我覺得很痛苦,還是不吵架好,我想,上次和馬福吵架居然傷了兩家幾輩子的和氣,於是我說:我沒撞你,隻能怪你家樹粗。
那你為什麼要從我家這裏走?
我說,走這裏近。
他說,那跟我沒關係,以後不給你走。
好,我以後不走。於是我把他往旁邊推,我執意要下地幹活,我不幹活,連韭菜都沒的吃,所以我要下地。
那碗你還是要賠!張貴又拽我了。
我猛得把他推倒:媽的逼,老子叫你別拽我你還拽我?!說著我上去踹了他一腳。踹了他一腳他就不能動了,我突然覺得應該再用鋤頭敲他一下,所以我就敲了他一下。我說,老子看你放不放樹,趕緊放了打棺材。說完我就下地了。
我在地裏忙得一頭大汗,心裏高興多了。到了中午,我老婆送飯給我吃。她看不到我,站在地頭朝另外一個方向望,那個方向確實有個人影,但不是人,是棵小樹,我栽的,是我家地的記號,樹那邊是馬福家的地。
我隻好迎上去,倒把她嚇了一跳。她常常被我嚇得一跳。
吃完飯,我看著那點韭菜湯不喝掉有點可惜,所以就喝掉了。打了個嗝,倒也不想馬上繼續幹活。這時候我一般都想跟人說說話,我就跟我老婆講我幹的活。
我說,老婆,你看不見,我就跟你講,我今天一上午把這塊地全部搞好了。我先是拔草,我把草一起扔小溝裏了。草拔光,我就用鋤頭翻地。呐,就是用它。
說著我把坐在我們屁股底下的鋤頭拍了拍,我老婆也伸手摸了摸,說,哦,就用它啊,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