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們都有優異的書法和詩歌才能。它們均已裝裱成掛軸懸掛在我房間的牆上。在離開太平縣之前的日子裏,我每天下午都會雙手交疊枕在腦下,就這麼躺在床上欣賞著這些必將流傳千古的作品。這裏不妨再錄兩首:
平明走馬上村橋,
花落梅溪雪未消。
日短天寒愁送客,
楚山無限路迢迢。
——王愛書
此地別燕丹,
壯士發衝冠。
昔時人已沒,
今日水猶寒。
——吳宇清
但這也是一件荒謬的事情,即按照傳統,在我離開那天他們還得於長亭裏作詩。老早就把詩做了,到時候如何交差呢?事實正如我所擔心的那樣,王愛書和吳宇清在那一天什麼也沒搞出來。他們隻好一個勁地跟我喝酒,從上午一直喝到黃昏。所有人都喝多了。據說我喝多之後(因為我是主角,所以喝的數量是配角的總和),王愛書和吳宇清也喝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我還記得在長亭旁邊的枯樹上有個碩大的烏鴉窩,裏麵幾隻歸巢的烏鴉伸著腦袋看了我們很久,它們很不理解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後來它們都煩了,搖搖頭,然後縮回脖子打起了瞌睡。其時傍晚的露水已很沉重,我也感覺自己抬不起頭來了。然後我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等我醒過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們早走了,此時已因為喝多了在各自的床上蒙頭大睡。他們沒有把我扛回去是對的,因為我是鐵了心要出門的人,儀式也做過了,隻能待在出發的現場,隻能待在長亭,然後邁出步伐,遠行而去。
我確實是被凍了一夜,感冒上路的。桌子上隻有趙昌西留下了一首詩,我像上次一樣將它揣在了懷裏。我隻是想到,看來趙昌西的不善言辭確實給他節約了部分才華。關於詩歌,我不想再說,先說我前往長安的路上所遭遇的艱辛吧。當然,對此我也不能盡述,而隻能擷一斑而概全豹。
話說我離開長亭,風餐露宿,曉行夜住,不日來到了一個叫華陰縣的地方。在城門口,把守的士兵攔住了我,問我想幹嘛?我說我想去長安。他說我隻有做一首詩才能被允許進入華陰縣,然後才能去長安。我不是詩人,但讓我感到慶幸的是,我可以背誦朋友們贈給我的詩歌來應付。同時讓我感到擔心的是,我無法估算要背誦多少首詩才能順利地到長安去。事實上,我所能記得的除了錄在上麵的三首之外,隻有趙昌西最後留給我的那一首了,三加一,四首而已。不過這份擔心事後被證明是多餘的。
當我將“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說完,就立即得到了守衛的優待,他掇出一條凳子請我稍候,然後一溜煙跑去稟告了他的老總。當晚我就應邀出席了老總為我舉行的晚宴。在晚宴上,我除了背誦了王愛書贈給我的那首詩外,也再次被他們灌醉了,但也沒有影響和一個妓女唱歌睡覺。
第二天醒來,我梳洗完畢,提上包裹打算上路。一走出房間,我就看到門外的板凳上坐著一個穿著相當得體但表情卻很嚴肅的人。後者見我出來,緩緩站起了身,然後向我致禮,說,他是華陰縣令派來的,縣令大人已準備好晚宴,希望我能多留一天。這時候我才想起昨晚酒桌上老總交代的事,後者反複要求我第二天和縣令大人吃飯時要多多美言幾句。我說,我很感謝縣令大人的美意,但趕路要緊,不便久留。說著我就側過身體打算走開。但這時候,我切實地感受到這個家夥用手掌鉗住了我的胳膊,而且在暗暗使勁。就是說,如果我執意拒絕挽留的話,他就會把我捏碎。看來我隻好妥協。順便問,現在才是上午,等到晚宴還有很長時間,這期間我該幹點什麼呢?他說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話,本地有幾處名勝古跡值得題詠。我表示沒有必要。他又說,本地還有幾條商業街值得一逛,可以買點土特產什麼的。我說我盤纏有限,不願消費。正說著,那個妓女也從房間出來了。她說,她生意都在晚上做,白天閑著也閑著,願意陪我。對此,我沒再反對。